沒入禱課的喧囂,教改1994-

 

      有時我也誤信了心理學家說:人的一生有兩個青春期,而懷念起十歲到三十歲之間所謂的知識青春期。彷彿大家相信在人的一生,唯有青少年時期,記憶廣度(memory span)處在巔峰,就像原野野草蔓延的春天。在記憶的地景之上,我們有過的冒險藏在那些熟悉的改革話語與選舉話術,在這座島嶼上,90年代烘熱的氛圍打造我們這世代的前半生。

 

  在我的腦海不時有段影像──陽光穿過拱頂頂罩玻璃撒進游泳池的水面,透過水底折射,水面彷彿砂糖藝術,把陽光化成好幾種顏色。不為人知的角落,水面下私設的攝影機則是不同的風景,蛙鏡的臉龐視線在水流中四散,遵從流體動力學的那些身體,在泳池迴擺著手與腳的線條,換氣的嘴唇訴說一種神祕的語言而又潛入水中,這位高中少女的餽贈不久之後變成了立法委員扔在議會桌的醜聞──甫進高中時,導師突然準備了一疊的關於教育改革的教材,其中的一則就是印象深刻的教育性醜聞。無論往後多少年後台灣教育改革的聲音,多半建立這樣的轉喻關係。

 

 

彰化和美詩人陳虛谷

 

 

  1987年後台灣社會的解嚴風氣,以及鼓動的改革風氣衝向教育生活的制度,一併來襲我的高中生生活。剛推甄上高中時,中部幾所高中開始有學生組成台灣文學社,從賴和到陳虛谷,許多的剪報與切身相關的歷史就這樣以不同形式逼近,夾雜散落在厚厚擠滿國學知識的課本、參考書。

 

  無疑地,那是一個反覆問著「我是誰」的年代。過去不夠了解的,如今回去看當時老師抽印的文章,陳虛谷〈駁北報的無腔笛〉這麼寫著:「詩既然是抒寫感情,那末,詩人該有什麼要件呢?第一、要有銳敏的直觀,第二,要有奔騰的情熱,第三、要有豐富的想像,第四、就是純真的品性。因為有了這幾件,他才會透視人性的真相,窺探自然的幽奧,明白說一句,就是會感觸普通人所感不到的。」後來也許是寫了詩,驚覺那個時代,台灣詩的起源有更多世界文學陰影,在陳虛谷筆下歌德、華滋渥斯、康白情、郭沫若、田漢,躍然紙上,我們的歷史也曾在世界的一部分。

 

 

1933年創辦的《福爾摩沙》雜誌,旨於介紹各國現代文學發展,在台灣致力推廣現代主義運動。

 

  那是台灣五十年來的政治壓力,突然有了一口喘氣的機會。對於大多七年級生來說,教育改革便徹底成為生命史無法抹煞的事件。雖然一些文化研究學者,聲稱90年代是台灣精神分裂的時代,但是身為高中生,彼此互相傳閱《美麗島》的復刻本──那些原本就屬於這座島嶼的歷史,儘管一夕失卻政治的危險標誌,卻仍像神秘的禁忌物件傳播著。緊接著是三民主義從高中聯考消失,再新一點的學生課程內容,因為當時台灣文學的盛行,也使日治時期的台灣作家開始逐一現身在課堂中。是否真如學者所說那般陷入認同危機,至今難以回答。但是那點自由,絕對一個學生需要的。

 

  同時也想起一個場面,每次都揪起心頭一陣。有名研究三民主義的中國學者來訪,在鄧雨賢紀念館前與我們師生談起他的三民主義的研究,並且驚嘆台灣如何保留言下中國傳統肯定三民主義的貢獻。隨行的教師談到如今台灣社會高漲的認同爭議,以及中國學者親自在街頭上聽到的獨立口號,然後隨行教師話鋒一轉,突然聊起了莫泊桑的《羊脂球》(Boule de Suif  de Maupassant, 1880)。台灣未來也許有更多不同的走向,在一個自由民主的社會誰也說不定,雖然可能是帶著悲劇色彩,但我們總不知道羊脂球在路上還遇到什麼故事。在中國與台灣近年交流越頻繁,類似台灣保留中國傳統什麼東西的輿論依舊是那樣,只是沒人再提及三民主義。

 

 

410教育改造──「讓我們擁有童年」系列文宣,插圖:黃武雄。對開海報設計:邱萬興。

 

       

  如今國內再次掀起十二年國教的爭論,對照上個年代所留下的教育改革,除了記憶之外,當我們再回到1994年四月十日,台大數學系教授黃武雄等人發起的「四一○教改大遊行」以及〈希望的火花來自民間〉的聲明書所希望改革根深蒂固「記憶性餵養」、「成就取向」的成長形態仍舊停在形式上,再回看黃武雄書中所說的:「面對當前台灣社會特有的情況,亟待發展的是正面的民間力量。開放各種公共領域,讓人民參與;同時提供人民充分認識現代社會,深入了解人類精神文明的學習環境。藉由公共參與及深入學習,激發人內在的正面力量,以形成人的新價值與社會新秩序。」我們的教改記憶,也許不單是聯考的歷史終結,似乎有一星火苗其實在對抗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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