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落入人生失敗組，將被社會如何看待？自己又該如何衡量這樣的人生？

 

　　《你要如何衡量你的人生》一書提出「人生三問」作為衡量人生的基準，一是工作是否成功快樂，二是家庭關係是否良好美滿，再來則為是否能堅守正直的人生原則。

 

　　而這是提利大叔的人生：

 

　　被企業解雇，幾個月過去了，下一份工作仍沒有著落。失業後的生活停滯，財務壓力卻不曾停止追趕，同伴一再質問提利為何不再繼續參與抗爭行動，然而房貸壓力緊逼著他，腦性麻痺兒子的教育經費也困擾著他，即使有救濟金可以請領，生活可不是鬧著玩的。勞工對企業的抗爭總是漫長而殘酷，即使最終真能勝訴，勞工總是在生活這一面敗下陣來，這是不爭的事實。勇敢抗爭或是懦弱退出，生活如果無以為繼，要如何衡量行動的是非成敗，任何評斷都顯得遙遠。

 

 

 

 

　　所以提利大叔的眼神總像是看著遠方，卻又不是真正盯著什麼看；他也總是面無表情，在就業輔導的面試訓練裡，甚至還被形容為「沒有靈魂」──說話時心不在焉，回答也未多加思考，但多看一眼你就明白了，那樣的表情既不是憤怒也不是冷酷，而是被生活磨損過後的完全疲憊，一張被生活刻得憔悴的臉。

 

　　但來到提利的家庭時，大叔的失業狀態依舊，我們卻更會注意到他身為父親和丈夫的角色，在家庭裡面，灰色的生活裡出現一點點暖意，但要維持一個家庭，就必須在灰色的生活裡掙扎。

 

　　失業之後，好像無論是誰都可以對這個提利大叔的魯蛇人生加以評論，甚至對他下指導棋，從電腦另一端的面試官到一同參加就職訓練的民眾，每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都能站在更高的位子對他點評，要求提利從裡到外改善他的人生：儀容要整齊、注意說話口氣與節奏、重新編輯亂無章法的履歷，還有賣掉房子吧。失去工作的提利甚至沒有反駁的餘地，只能靜靜接收每個人在欲言又止的發語詞「呃…」之後一湧而出的所有意見。

 

　　除了履歷，這個被歸類為失敗組的人生也需要被重新編輯。

　　提利的人生需要改善，但是往哪邊才是善的方向？

 

　　如果以「人生三問」衡量提利大叔的人生，他在工作上雖然沒有成功快樂，但家庭關係還算良好，人生的原則是不偷搶拐騙，甚至為了爭取正義發起罷工行動，應該不能說是一個完全失敗的人生。但失業後的生活面對的是社會的殘酷現實，提利的處境讓人感受到生活的壓力（生活壓力是這部電影成功地塑造出的氛圍，沒有張狂的暴力，滿是無奈和疲憊），但更令人難過的是，我們其實都明白同在他的處境之下還有活得更辛苦的人，沒有最糟，只有更糟。有時候會讓人不禁懷疑這些書中的論點是不是專屬於上層社會和富有人士的生活指導：財富不是唯一，重要的是要身體健康，要家庭和樂，還有別忘了要幫助別人；但對像提利這樣的一介平民，即使他身體健康家庭和樂偶爾也幫助別人，但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他中年失業的事實。

 

 

 

 

　　在電影裡我們看不到電腦另一頭的面試官，但我們還是感受到了他的高高在上，因為畫面中的提利是如此不知所措。這個高個兒大叔在各種階層的審視之下，頓時變得渺小不已。

 

　　鏡頭一轉，提利已經穿上西裝在賣場擔任保全，得到新工作，整個人終於有了重心，說話也能直視他人的眼睛。身為保全，提利的職責是確認監視器畫面以及處理偷竊問題，外表、衣著、年齡都沒有差別，每一個人都有可能下手行竊，提利的工作讓他從一個不斷被人品頭論足與批評的角色變成必須去評斷別人的人，他在黑暗的房間裡看著監視器的畫面，緊盯著逛街民眾的每一個動作，等待狀況發生。這個極度安靜空間裡只有監視器的嗶嗶聲，你甚至會希望有人真的下手行竊，這樣就能及時逮住他。這是監視最悲哀的地方。

 

 

 

　　更悲哀的是，為一份工作盡責竟然成為對他人的壓迫。

 

　　衡量一個人，端看他掌權時的所作所為，這是柏拉圖的名言，也是英文片名的來由，權力有各種樣貌，大至決定國家未來走向，小至對他人有所評斷，提利也不是什麼掌權者，他只是一個平凡人，卻因為未能察覺那些沒被說出口的難處而不自覺地將一個人逼上絕路，提利大叔終究成為自己厭惡的那種人。

 

　　我們如何衡量這樣子的人生？畢竟，如果可以，誰不想要一個完美人生？

 

 

 

 

 

2015金馬國際影展

《衡量一個人》（La loi du marché）

史蒂芬‧布塞 Stéphane BRIZE

2015 坎城影展最佳男演員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