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聶隱娘》:一個平凡女子的認同

隱娘看盡那個世界,或許她原本還曾想過要走進那個世界,但最終她醒悟,選擇不要了。

 

  在一堆人說著看不懂《刺客聶隱娘》和一堆人搶著解釋如何看懂《刺客聶隱娘》時,我只想站在一個平凡的、女孩子的、很個人的角度說我的感想:關於故事的結束,我覺得聶隱娘做了一個很好的選擇。

 

  其實看了電影好幾年,我愈來愈覺得所謂的看電影,很多時候是在反映自己的個性。例如《廣島之戀》男主角賞女主角耳光那一刻的旁觀者視線,是一種現實的提醒,然而對我而言,卻一時難以理解,心裡納悶著「為什麼要記得現實」。

 

  《刺客聶隱娘》也是。所以我很高興電影最終結束時,隱娘與磨鏡少年一同走向遠方的景象,搭配生氣勃勃的音樂,彷彿要去的遠方是另一個世界,有著不同的可能性。因為原本所待的世界,是一個處處是同類,充滿競爭與死亡的世界。

 

  會有這樣的想法,關鍵還是在「青鸞悲鳴,終宵奮舞而死」的故事。

 

  隱娘在影片後段療傷時,直接點出嘉誠公主「一個人,沒有同類」地嫁到異域。然而我一直困惑於這個故事真的沒有同類嗎?青鸞的故事真的只是在講孤寂嗎?

 

  回想青鸞的故事最初登場於嘉誠公主彈箏的回憶畫面,影片暗示了我們青鸞與嘉誠公主的互映,尤其當我們看見嘉誠公主的長相與訓練隱娘的道姑同為一張臉時,青鸞照鏡見同類的意義更為明顯。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嘉誠公主與道姑行事迥異,性格截然不同,然而仔細想想,嘉誠公主嫁到藩鎮後為了鞏固寵愛的孩子地位,因而捨棄隱娘,為田季安安排一樁更有政治利益的婚姻;反觀道姑拾起隱娘,卻是訓練隱娘最終為己所用,殺自己不順眼的人(甚或當中也是有政治考量的),那麼這兩個人難道不都是為了權力,為了個人利益考量在行事,她們難道不像同類嗎?

 

 「青鸞悲鳴,終宵奮舞而死。」

 

  另一方面田季安的元配元氏與寵妾瑚姬不也是一體兩面的共同服侍著丈夫,一個作為權力力量的維繫,一個作為心靈肉體的愛撫,彼此虛實試探,也是一種對照,也是同類的競爭。

 

  於是在《刺客聶隱娘》所建築的這個偏遠的異域世界裡,幾個女人使盡渾身解數,只為了存活在那個世界。我覺得這才像是青鸞終宵奮舞而死的原因,牠一定不是因為一個人在這裡太寂寞,所以看到鏡中同類時要悲鳴奮舞。牠是因為看見了同類,體認到自身存在的價值如此卑微,感受到必需存活下來就要想盡辦法展翅為自己奪得一席之地,因而奮舞、競爭,陷入執著、發狂而後凋零死亡。

 

  而隱娘是看盡那個世界,或許她原本還曾想過要走進那個世界,但最終她醒悟,選擇不要了。

 

  她曾換上一套母親為她製作,符合身份的衣服,可是隨即換下。然後默默的聽別人的故事,窺看別人的生活,我忍不住去猜想那些聽著看著別人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她是在想像自己如何在那個世界裡找到自己的位置嗎?影片原本一直沒有給我答案,直到磨鏡少年,以及面罩女子精精兒的出現,我才覺得自己找到了對應的答案。

 

  磨鏡少年來自另一個地方,他所代表的,是為隱娘開啟一扇不曾想像過的路,也就是離開這個她原本被迫要投入的世界;而與精精兒的決鬥關鍵在於看見了精精兒的真實身份,也就是田季安的元配。

 

 這兩個人內在的相似性突然顯現出來,隱娘幾乎不用想像與遲疑的就可以推想出自己在那個世界裡將有的結局。

 

  田季安的元配位置,如果當年沒意外的話,應該是隱娘的,然而她被捨棄了。但直到面罩斷裂露出元氏的臉時,更大的衝擊才出現,原來表的身份下元氏也是為田季安(與自己)服務的刺客,於是這兩個人內在的相似性突然顯現出來,隱娘幾乎不用想像與遲疑的就可以推想出自己在那個世界裡將有的結局。而那才是最可怕的事,如果是我,難道我想成為那樣的同類,陷入那個世界的運作法則裡嗎?我不想,我覺得隱娘那一刻一定也察覺了自己並不想成為那種人。

 

  所以才需要磨鏡少年。我很喜歡磨鏡少年介入紛爭的方法,他用一種打帶跑的方式闖入暗殺田興的事件中,不主動攻擊,只是化解,只是閃避。看似手忙腳亂的逃跑中卻有帶著俐落的反應,讓我想起小時候看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裡段譽的凌波微步。而也是凌波微步的聯想,才使我推測磨鏡少年其實是有武功的(或許還很好),但他選擇以不殺的態度面對這世界。有能力為之,但選擇不為,也就是這樣的人才能為全片武功同樣高過他人太多的隱娘提供另一種可能性。

 

 磨鏡少年來自另一個地方,他所代表的,是為隱娘開啟一扇不曾想像過的路,也就是離開這個她原本被迫要投入的世界。

 

  或許這只是我期待而產生的答案,但我喜歡想像隱娘是看清了這些事,然後選擇不要在原來那個世界當那群人的同類。

 

 

 

電影資訊

刺客聶隱娘》(The Assassin)-侯孝賢,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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