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瘦高高的中年老外走了進來，一位熟客。我瞥見後，示意夥伴趕緊招呼，從幾近客滿的空間中騰出座位給他──僅存的那張緊貼著牆壁的摺疊椅和小圓桌，然後我走上前去。

　　「一樣是…」

　　「卡布奇諾。」

　　消瘦凹陷的面頰，高挺的鼻樑撐起了粗黑框眼鏡，應該是一位博學多聞的大學教授吧，我們一直這樣猜測。這短短回答的幾個字，發音非常標準，口吻很客氣，語中夾著微笑，似乎告訴我：「咖啡可以慢慢做，我知道現在客人很多。」

　　這讓我專注不少，專心在這台咖啡機上。眼前滿滿的客人一個個自動消失，聊天嬉笑聲遁入空氣。於是我從幾個沾滿殘餘牛奶的不鏽鋼杯中挑起一個，倒入牛奶至八分滿，將一半蒸氣噴嘴孔塞入，一半離液面一兩公厘的距離，旋鈕開啟，大小氣泡從嘶嘶吱吱的響聲中產生後，從漩渦中順勢急下。溫度近70度，鋼杯裡盡是綿密的奶泡…

　　我滿意地將手中的卡布奇諾及附上的肉桂和可可粉端給這位「台大教授」，他接過並啜飲一口抬頭看我：「你們家的卡布奇諾很好喝。」

　　沒有比客人的稱讚更令人開心了…而我看了一下時鐘，近六點鐘…啊！我答應小孩們今天要提早接他們下課！我匆匆交代夥伴後，就立刻驅車衝往位於大直的托兒所。

　　對抗著台北這時段擁塞的交通，邊想著怎麼會如此糊塗忘記承諾的時間，讓他們成為全所最慢被接走的「最後一名」。這次恐怕會讓小孩失望透頂。我緊握著方向盤，試圖在混亂的車陣中前進…

　　終於，托兒所就在眼前，學校門口散發燈炮色黃光。在夜晚黑幕裡，我走得愈近，兩個矮小的孩童剪影愈是透出了臉與表情。「爸爸！」好險，他們並沒有不悅，也許是老師在這段時間裡盡力陪他們玩耍的關係。

　　「對不起，爸爸忘記時間，很晚才到…」他們好像沒有聽見，哥哥與妹妹還沉浸在剛剛老師教他們的遊戲中。我一手牽著妹妹，一手握著哥哥，遇到斑馬線停了下來。我蹲下來，跟哥哥說：「爸爸變魔術給你看，爸爸數到三十的時候紅燈就會變成綠燈。」我數著數著，數到了3、2、1，交通燈卻遲遲不變。於是我奸詐地拖長尾音，想要等它變成紅燈的時候「剛好」數到零，就在此時哥哥打斷我：

　　「爸爸，數錯了沒有關係。沒有成功，不會怎樣。」

　　「……」

　　我停頓許久。原來，我一直以為，沒有成功就會發生什麼。一定要贏，一定要對，這樣才不會讓別人失望。原來，在我的孩子眼中，這些並不重要，爸爸其實是可以失敗的，是可以犯錯的。

　　原來，不是我害怕讓他們失望，是害怕讓自己失望。因為我一直苛刻地不讓自己失望…

　　「今天要吃什麼？回家爸爸煮好不好？」

　　「好！」他們異口同聲。

　　這時，交通號誌由紅轉綠，螢光綠人再一次很數位粒子化地，邁步向前。

卡布奇諾（Cappuccino）：在濃縮咖啡（espresso）之上，有著熱牛奶及奶泡。一般相信，一杯好的卡布奇諾應該包含1/3的espresso、1/3的牛奶以及1/3的紮實奶泡。以奶泡來說，義大利式的並不像美式的卡布奇諾那樣擁有整片覆蓋於杯口的厚重奶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