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綱微調爭議,前總統李登輝的日本祖國論,前副總統連戰參加中國紀念抗戰大閱兵,近來一連串事件引發了台灣國族認同的激烈論戰。此時女性影展推出的紀錄片《李香蘭的世界》,以鏡頭映照出歷史上兩位電影人,李香蘭與劉吶鷗,處在認同夾縫中的矛盾,格外引人注目。
雙面女伶的流轉人生
導演陳玫君運用許多珍貴老電影,拼湊出李香蘭的傳奇身世。李香蘭原名山口淑子,1920年出生於中國東北的日本家庭,時值日本帝國擴張之際,日後淑子於北京求學時曾想過,倘若日本進攻北京,她會站在城牆,承受兩方的子彈,透露出她心中對日本侵略行為的罪疚。
另一方面,淑子在父親主導下認親日中國權貴為養父,更名為李香蘭。當時滿州國成立「滿州映畫協會」,拍攝宣導日滿親善的影片,精通中日文的淑子便以李香蘭為名出道。
導演透過旁白分析「滿映」時期李香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大陸三部曲」:《白蘭之歌》、《支那之夜》、《熱砂的誓言》,她所飾演的都是愛上日本青年的中國少女,在幾番衝突後認同日本青年的理念,轉而與對方合作,充滿強烈的政治隱喻。李香蘭的美艷與演技征服了中國與日本觀眾,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
隨著日軍進攻的步伐深入中國南方,李香蘭的事業版圖延伸至上海。在此,她與另一位夾縫中生存的影人相遇。
新感覺派台灣才子的電影之旅
與李香蘭生命軌跡交錯的劉吶鷗,出身日治時期的台灣柳營望族。劉吶鷗年輕時如當時許多台籍菁英前往日本求學,後轉往上海,將日本的「新感覺派」文學風潮帶到繁華的十里洋場,開啟他的文學事業。
「新感覺派」著重於都會中大量感官刺激的描繪,接近電影的本質。劉吶鷗對電影也懷抱著熱情。他反對左派的電影宣傳工具論,重視電影的大眾娛樂功能,不僅投入劇本寫作,也投資電影製作,合作對象包括了國民黨與日本電影公司,期間他結識了李香蘭。
然而,劉吶鷗的電影生命如流星般短暫。1940年,劉吶鷗與李香蘭相約在飯店見面,但未及相見就在街上遭槍殺身亡,據傳是被國民黨特務暗殺。
透過歷史夾縫相互凝視
劉吶鷗的故事結束了,李香蘭的銀幕生命依然活躍。二戰末期,日本積極號召台灣人參戰,頌揚原住民少女莎韻「愛國事蹟」的《莎韻之鐘》於焉誕生。來到台灣拍攝《莎韻之鐘》的李香蘭,悄悄前往劉吶鷗老家祭拜他。是出於電影人之間的情誼?抑或兩人之間有更深的羈絆?後人無由得知。
日本戰敗後,李香蘭被中華民國政府判定為「漢奸」,因父母出面證明她是日本人,轉而被判無罪釋放,恢復山口淑子身分,遣返日本。
《李香蘭的世界》是一部精采的紀錄片。導演藉由李香蘭與劉吶鷗的短暫交會,勾勒出在帝國擴張陰影下,個人面對各方意識型態夾擊的艱難。就李香蘭而言,她的在華日人背景,使她得以躍上日資電影公司鋪展的舞台,發揮演藝才華,但她所演出的軍國主義宣傳片,同時侷限了她的自我。導演特意在旁白描述李香蘭真實人生際遇時,配上她所出演的劇情片畫面,似乎意味著李香蘭是一個缺乏主體性的扮演者,一個空洞美麗的符碼,只存活在電影框界內。
同樣身處國族認同罅隙,同樣選擇電影追求夢想,劉吶鷗比李香蘭願意談論曖昧身分帶來的心理糾葛。片中引用他說的話:「碰到日本人,在言談之間,如說起我是台灣生的,馬上就會感受到對方露出的那種輕蔑。我知道中國人以一種特殊的眼光來看我。從他們雙方投來的目光,都是如此充滿著猜疑。」
在今日來看,這段話仍能深獲台灣人的共鳴。在近代國族認同板塊推移脈絡中,台灣人始終沒有屬於自己的國家可以明確擁抱,其主體性更是不斷被消抹與強行代為書寫。在旁白講述劉吶鷗死亡時,導演引用了劉吶鷗生前拍攝的台灣紀錄影像,彷彿他所能回歸的,只有故鄉素樸的視覺回憶。
片末畫面打出「獻給所有身在夾縫中的人」,這是本片最好的註腳,也投映出導演在重建李香蘭充滿混亂與猜疑的世界時,對台灣歷史情境的深刻思索。
22屆女性影展資訊
《李香蘭的世界》
陳玫君 CHEN Mei-Juin
2015︱台灣Taiwan︱紀錄片Documentary︱Color︱Blu-ray︱60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