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我們如此之近──《海邊的希娣》(Siti)

 

 希娣對海的情感混雜著奪走丈夫生命力的失落無助,與過去靠海維生的依戀,成為本片重複出現的母題。

 

 

  電影一開始,深夜,警察突擊卡拉OK臨檢,一個個穿著暴露的女子排成一排,閃爍光源模糊了她們的面容。警察逐一訊問她們的名字。突然,鏡頭停留在一張美麗倔強的臉龐上,瞪視著警察。警察進一步追問,女子的名字就在她昏倒剎那,由一旁眾姊妹驚呼出口:「希娣!」

 

  《海邊的希娣》是印尼導演艾迪‧卡攸諾(Eddie Cahyono)第二部劇情長片,描述生活在海濱的女主角希娣,因丈夫遭遇船難,負擔龐大債務。她一邊照顧癱瘓的丈夫,一邊撫養婆婆與年幼的兒子,白天販賣蝦餅給海灘觀光客,夜晚則到卡拉OK陪酒。背負著經濟壓力與心理重擔,希娣面對英俊多金的求婚者,陷入抉擇的難題。

 

跨國新寫實電影風格

 

  在台灣觀眾心中,除了泰國鬼片,東南亞電影夾在好萊塢電影與華語電影兩大電影板塊間,少有機會接觸,陌生而難以想像。然而,印尼電影《海邊的希娣》的電影風格與敘事手法,卻讓觀眾感覺似曾相識。

 

導演艾迪‧卡攸諾迫使觀眾將目光集中在這個名為希娣的女子身上。

 

  這部電影著重描寫希娣所處的社會情境,如漁村、廉價卡拉OK、貪腐的警察與勞資關係,刻劃社會民生肌理,使其充滿新寫實主義風格。導演刻意避開具有濃烈民族風情的視覺色彩,採用冷冽的黑白攝影,聚焦在光影構圖,帶出人與周遭環境的互動,近似手持攝影機拍攝的類紀錄片風格,更增強了現實感,讓觀眾想起台灣新浪潮電影《看海的日子》或《我這樣過了一生》裡許多堅韌的女性角色,以及日常生活中外籍移工的真實人生。

 

  這種同為第三世界新興國家,經歷劇烈社會變化而產生的共同情感與電影美學,對台灣觀眾而言並不陌生。希娣的困境是台灣寫實主義電影中藍領階級女性的困境,她的容顏也與我們身邊瑪麗亞們的滄桑面龐相仿。片中希娣的婆婆甚至欣羨說起在台灣幫傭的熟人,讓我們驚覺,在全球化經濟發展下,印尼離台灣,好近。

 

海的殘酷與鄉愁

 

  事實上,在第三世界國家的新寫實主義電影裡,整個社會在現代化過程中,自然與人工,過去謀生之道與現在生活方式所引發的矛盾衝突,往往是電影的共同主題。

 

  就此而言,導演並未將自然與人工刻劃成全然二元對立的存在,而是運用各種鏡頭穿插交錯,暗示希娣對兩者複雜的情緒。片中反覆出現動盪的黝黑波浪,襯以沉重配樂,召喚出希娣丈夫遭遇船難的創傷。另一方面,每當希娣面臨債務時限,焦慮不已時,總會出現丈夫從前對海洋的深情詠嘆,與一家三口在海灘上嬉玩的美好回憶。

 

  希娣對海的情感混雜著奪走丈夫生命力的失落無助,與過去靠海維生的依戀,成為本片重複出現的母題。

 

勞動的女體,壓抑的情慾

 

  倘若在本片海洋是吸納投射複雜情感的巨大黑洞,希娣工作的卡拉OK便是新興工業化社會的人工場域,一個慾望滿溢的疏離空間。

 

躺在床上癱瘓失能的丈夫,從鏡中偷窺希娣更衣的身影,映照出這對夫妻在貧窮窘迫中被壓抑的慾望。 

 

  在處理慾望時,導演借鑑了他所喜愛的電影導演蔡明亮折射凝視情慾的手法,讓躺在床上癱瘓失能的丈夫,從鏡中偷窺希娣更衣的身影,映照出這對夫妻在貧窮窘迫中被壓抑的慾望。

 

  導演處理希娣的慾望手法是曖昧的。希娣接受了求愛者的金錢援助,卻對情慾索求猶疑不定。她在卡拉OK突如其來的腹痛像是罪疚的隱喻。腹痛伴隨著情感與道德的轇轕推展情節張力,直到緘默不語的丈夫主動開口要希娣跟他離婚,希娣之前壓抑的慾望與痛苦才爆發開來。

 

  最後,導演將希娣的倫理難題解決答案交托給了大自然。希娣在凌晨黑夜裡,捧著劇痛的肚腹,往海岸拍打的浪潮歪歪扭扭走去。長鏡頭造成的視覺錯覺使希娣彷彿永遠無法抵達終點,陰鬱配樂將天地濃縮至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最後,導演將希娣的倫理難題解決答案交托給了大自然。

 

  在情緒最絕望與飽和的一剎,導演賦予結尾一個靈妙的轉折,配樂忽地轉為輕柔朦朧,畫面色調透出一絲曙光,而朝海走去的希娣背影不再凝重如赴死,反而像是回歸大自然母體。

 

  在海潮聲中,在卡拉OK震耳欲聾的音樂裡,希娣掙扎在新舊社會傾軋的夾縫,始終是一個倫理的載體,勞動的工具,即便導演略微觸及了女性慾望,希娣也未能成為慾望的主體。結尾希娣焦灼疲倦的肉體投向海洋,是消極回歸自然,抑或重生的開端,在變幻莫測的未知中,一切皆有可能。

 

 

影片資訊

海邊的希娣》(Siti)-Eddie Cahyono,2015

台北電影節場次 06/29 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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