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浪漫戀情都與愛情有關，但並不是所有愛情，都是浪漫的戀情。」

──Howard Suber，《電影的魔力》

 

　　儘管有太多故事告訴我們，愛情不總是永遠幸福快樂、單純容易，浪漫與甜蜜只是愛情中的一部分而已，多數的我們，雖曾在愛情中受傷，但依舊禁不起愛情的魅惑與吸引，如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地追尋著愛情。為了理解愛情，而去經歷愛情，在真實世界如此，進入電影的世界依舊癡迷。導演法蘭克‧卡普拉（Frank Capra）曾說：「世界上所有偉大的故事，都是愛情故事。」

 

　　這幾部電影之所以令人難忘，是因為它們讓我們看見希望與恐懼，慾望與情感，我們的現在過去與未來，超越時間與任何分類上的定義。我們將自身投注入電影，陪伴我們度過一些無以名狀的時刻，而電影也成為了我們的一部分。至於愛情，就依舊是愛情本身，仍是我們嚮往與追尋的對象。

 

巴黎德州（Paris, Texas，1984）

文溫德斯 Wim Wenders│1984│Germany, France, UK, USA│147min│Colour

 

 

 

　　我心目中文溫德斯最讓人甜蜜到融化，但又心碎得徹底的作品。

 

　　《巴黎德州》是一部關於失去後再度失去的電影。男子與女子相遇相愛，有了共同的孩子，那是一段如夏日陽光般耀眼但炙人的愛情，因為經不起價值觀衝突的磨損、因為太愛了而以狂暴的方式分離。男子近乎失語，封閉的內心孤寂。消失多年之後，男子突然回到家裡，與親生兒子重聚，關係疏離的父子，在日常相處中逐漸向對方打開心防，因著對同一位女人（妻子／母親）的戀慕，父子倆一同踏上追尋的旅程。在一家色情酒吧，男子遇見了他曾經深愛過的女人──一頭俏麗的淡金髮，桃粉紅的毛衣，一雙大眼與豐潤的雙唇。但兩人中間隔了一道因為光線照射而產生鏡面效果的玻璃，彼此之間的談話必須透過話筒，男子看得到玻璃另一面的她，但女子卻只能看到鏡面效果反射出的自己。這是她的工作──以聲音和言語滿足客人的需求，傾聽話筒那端的人們訴苦，他們往往孤寂，往往不知如何在人前表達自己。然而這也相當諷刺，這對曾經深愛過彼此的男女，現在卻只能以這樣的方式溝通，唯有如此，才能夠好好將他們的故事、深藏內心的苦痛說出，唯有如此，他們才能夠耐著性子傾聽。導演溫德斯在空間的安排相當巧妙，隔在兩人中間的玻璃隨著光線的明暗，而在鏡子與玻璃之間變換，兩人雖然「面對面」，但卻並非彼此相視，臉龐疊影在玻璃上，錯置、目光無法相交，正如同早已錯失的愛情，只消望上一眼便感到無限揪心。

 

　　《巴黎德州》亦是典型的公路電影。男子一路拾撿著愛情遺落的碎片，試圖在過程中修補那殘破不堪的過去，而事實上那對過去的修補是為了長出足以支撐未來的愛，最終，男子再一次的「失去」所愛，但這次，他是自願的放手，因為愛而放手。

 

幸福（Le bonheur，1965）

安妮華達 Agnès Varda│1965│France│79min│Colour

 

 

 

　　法國新浪潮左岸派導演安妮華達的作品。浪漫到不行的以羅曼史反羅曼史的電影。

 

　　電影情節就如同片名標示的那樣「幸福」，永遠向陽的向日葵，如夏日暖陽一般甜蜜的愛情，令人欣羨的美好家庭──認真工作生活的丈夫、美麗體貼的妻子、一對天真可愛的孩子，整部電影的色調濃郁繽紛，搭配莫札特音樂的歡快，比童話故事還夢幻，導演成功地以營造出幸福的氛圍。但在《幸福》的浪漫外表之下，導演安妮華達「以羅曼史之道，還治羅曼史之身」，絲毫不帶有批判的口吻，巧妙地諷刺了令人稱羨的愛情，單純到令人驚訝，但也許這反而更貼近愛情的本質，愛情帶來的純然快樂短暫如金黃色的夏日，那樣來來去去；若不是如此，世人也不會如此謳歌愛情。

 

愛，不散（Love Is Strange，2014）

艾拉薩克斯 Ira Sachs│2014│USA, France, Brazil, Greece│94min│Colour

 

 

　　曾以《為你流的淚》（Keep the Lights On，2012）獲得柏林影展泰迪熊獎的同志導演艾拉薩克斯（Ira Sachs），擅長勾勒男同志之間的生活與愛情，這一次，他將鏡頭轉向了老年同志，真誠描述了相愛到老會是怎麼一回事；特別是當這對戀人是同志時，在現今社會中，又會遇到什麼樣的困境。

 

　　人們常見的浪漫愛情故事總屬於年輕，永遠充滿熱情活力，男女相戀、結婚，一起步入婚姻關係，好似浮動的愛情能就此定錨，兩人齊心共譜幸福家庭。電影開始在這對相愛三十九年的男同志班（John Lithgow飾）和喬治（Alfred Molina飾）的婚禮，在紐約市區的小公寓，身邊圍繞著親密的家人與朋友，頭髮漸顯花白年過半百的兩位新郎，摟著彼此開心的笑著。這對戀人的愛情，比在場所有人都來得資深長久，親戚朋友都是他們愛情的見證，但唯獨法律，殘酷地視而不見。一場遲來的婚禮。

 

　　然而，社會大眾的觀感卻又更加殘酷，喬治失去了教會學校合唱團的指揮工作，定居的房子也被迫轉手，兩人的經濟狀況頓時陷入危機，只得「暫時性」分別借宿親戚的家。就如同上了年紀的人不太容易適應新環境一樣，共同生活三十多年以後，面臨如此巨大的改變，失去伴侶的陪伴，讓班和喬治都失去了生活的重心，為了不過度打擾親戚生活，兩人久久才見一次面，碰面時也沒有獨自的空間，只能擠在姪孫房間裡的上下鋪木頭床，相擁依偎。

 

　　透過生活上種種細節細膩的描述，導演艾拉薩克斯溫和平實地呈現老年同志在當代社會面臨的困境，對此他不喧嘩抗議，一如這對老戀人之間的愛情，早已不是令人血氣賁張的性愛，而是體貼溫柔的關愛與默契。

 

　　這是一部關於老年同志的愛情電影，也關於愛情變老之後的模樣。

 

充氣娃娃之戀（Lars and the Real Girl，2007）

克雷格格里斯佩 Craig Gillespie│2007│USA, Canada│106min│Colour

 

 

　　這可以說是這幾部電影中角色設定最離奇，但也最輕鬆的電影，雖然裡頭潛藏的情感一如背景設定的美國冬日那樣孤寂，但個體與個體之間因愛而建立起來的情誼，卻是隨著小鎮上居民的善意而顯得溫馨。

 

　　Ryan Gosling 飾演的 Lars 是一位個性極度害羞、在人際關係上有障礙，幾乎無法與任何人相處的年輕男孩（雖然已是男人的年紀，但卻有著男孩的羞怯個性與靦腆笑容），他幾乎無法與人深入交往，連社交性的肢體接觸也會感到畏懼，更別說是認識女孩。而Bianca 是個真人大小，體重觸感構造都相當擬真，巴西和丹麥混血（Lars說的）的塑膠娃娃，Lars 待她如女友一樣。一個真人般的塑膠娃娃，她不會像真的人那樣有情緒，她提供不需任何條件的愛情，雖然擁有人工陰道，但Lars買她並不是為了滿足性慾，他索求的是一種簡單純粹的陪伴，即便是不會言語、不會行動，沒有溫度的陪伴也可以。導演 Craig Gillespie 和編劇 Nancy Oliver（影集《六呎風雲》的王牌編劇）在這部電影中做了相當善良動人，甚至理想主義式的安排，鎮上的人們雖然訝異，但是卻依舊把她當真人對待，為她洗澡更衣、添購新衣服、替她安排工作（參與社區委員會、到幼稚園念故事給小朋友聽！）因著Bianca的存在，使得Lars能夠敞開心胸、走進人群，試著與人接觸、建立關係。

 

　　對我來說，《充氣娃娃之戀》是部充滿溫度的電影，它完全將兩「人」之間的愛情，昇華至超越「物種」、超越「族群」、超越異同的愛，它超越正常與不正常的界線，超越了人類的私利，當然這一切都出自於大家愛Lars，它無關乎什麼心理學上的解釋，這看似荒誕的情節只顯示一件再單純不過的事──關於善意、理解、愛與包容人類多樣性的現代童話。

 

紐約哈哈哈（Frances Ha，2012）

諾亞波拜克 Noah Baumbach｜2012｜USA｜86min｜Colour

 

 

　　看到這裡一定會有人覺得奇怪，這部電影對愛情的著墨不多，為何被放在情人節特集裡？

 

　　確實，乍看之下這是一部對未來迷惘，不確定能何去何從的「女魯蛇」成長故事，但細細體會之後，才發現它更是一部關於女性與姊妹淘之間無涉性愛的愛情故事。

 

　　電影的女主角法蘭絲，27歲，初入社會。這是當代許多年輕人面臨人生轉折的階段──離開校園，離開上一份工作，離開熟悉的環境，離開閨蜜與舊友，必須開始認真思考未來的人生，進入職場，也許有人建立起婚姻生活。法蘭絲與同住紐約多年的室友／大學同學／閨蜜蘇菲便是處於這樣的階段。電影一開始的生活剪影，青春無敵，兩人孩子氣的打打鬧鬧，她們共同勾勒著未來的藍圖。

 

蘇菲：我們會征服世界

法蘭絲：妳會變成出版界的女魔頭

蘇菲：妳會成為現代知名的舞者，我會花大錢幫妳出書

法蘭絲：我們常取笑的蠢蛋會買來，放在咖桌上裝飾

蘇菲：我們在巴黎有一間渡假公寓

法蘭絲：我們有戀人

蘇菲：沒有小孩

法蘭絲：我們會受邀去大學畢業典禮演講

蘇菲：還有榮譽學位

法蘭絲：得到好多榮譽學位

 

　　對法蘭絲而言，她們其實可以就這樣永遠快樂生活不必長大，但是很可惜的，現實社會無法如此夢幻理想，兩人在社會的期待下，彼此分離走上不同的人生。

 

　　飾演女主角法蘭絲的Greta Gerwig是《紐約哈哈哈》的編劇之一，她曾說，這是一部徹頭徹尾的愛情電影，最好的愛情電影絕對不會是好結局。這關於一位女孩，她擁有另一位女孩，但是她失去了她，而盡力要追回她的故事。儘管最終不是所謂「好」結局，但分隔多年之後，法蘭絲和蘇菲在派對上遙遙相望，四目相交的那一刻，兩人相視而笑，我知道這就是法蘭絲在情感上所追求的「秘密時空」，她獲得了人生得以繼續的力量。

 

　　順帶一提，《紐約哈哈哈》的劇本是由導演Noah Baumbach和Greta Gerwig一起合作書寫的，那時兩人正是一對熱戀中的戀人，整部電影就像是兩人互寫給對方的情書一般，一同經歷互相陪伴。而影片採取黑白色調，攝影的風格明顯是攝影師Sam Levy向他敬愛的法國電影新浪潮致敬。集這麼多種愛於一身的電影，難道不是最適合情人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