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下午，都過了中餐時間，卻一個客人都沒有。

 

　　有時候人潮就是這樣，客人要是來，就一窩蜂地一起來，要是沒有，就好像相互講好一樣，一起不出現。

 

　　真的，一個人影都沒。

 

　　一個客人也沒，店裡卻熱鬧非凡。這要歸功於我刻意選放奧斯卡彼德森，維也納音樂廳演奏的現場錄音版（Oscar Peterson: A Night in Vienna）。那種時而激昂咆哮，快速奔馳，時而柔情傾洩，漫步行走的單純鋼琴聲，加上演奏裡我最愛的現場觀眾的鼓掌與驚呼，從音響喇叭中傳出，彷彿置身於演奏空間的錯覺，帶著我親身沐浴於美妙的爵士音符中…

 

　　不料，那冷氣機循環的咻咻風吹、二手製冰機內鏗鏗的冰塊掉落回音、冰箱風扇的隆隆作響，再加上其他一堆令人煩躁的空間音，慢慢腐蝕著唯美的維也納音樂廳。歐式的大古典水晶燈，乃至台上的白色三角鋼琴，就連奧斯卡彼德森本人也不能倖免，漸漸被消蝕淹沒…浮上眼前的是店內現實畫面，以及我們眼巴巴地望著門口等待客人進來的呆滯臉孔。

 

　　我們。因為除了我之外，身旁還有一位反覆練習手沖黃金曼特寧的夥伴C。

 

　　差點忘了他了，不知是因為太專心於自己的胡思狂想，還是他削瘦的身軀太容易遭人忽略。C那染成灰綠色的前額頭髮總是幾乎蓋過他一半的臉龐，看似普通的格子襯衫底下總是搭配著不協調的七分西裝褲和尖頭皮鞋。

 

　　「你不覺得尖頭皮鞋會讓你看起來更瘦嗎？」我忍不住開啟了話題。

 

　　於是我們開始聊天，天南地北，同時間我們倆手上仍麻木地做著例行的店務。聊著聊著，他提到他的家人不怎麼喜歡他在一家咖啡廳工作學咖啡，做咖啡夢，似乎浪費了他前不久讀完的碩士學位。

 

　　服務業的低薪，沒週末假日，端盤洗盤，甚麼咖啡學問，這種上一代永遠看不見未來的瑣事，在這裡似乎司空見慣。

 

　　C說他早就想搬出去住了，跟父母愈來愈沒話題可說，理念又不合。況且總是一回家倒頭就睡，隔天起來其他人也早出去上班，作息跟家人大不相同，父母早已不瞭解他了…

 

　　說著說著，手上的咖啡已沖足一杯。曼特寧獨特的藥草香氣，濃郁撲鼻而來。

 

　　「我了解他們的擔心。」我跟C說。「但是我不同意你說『他們不瞭解你』。」

 

　　我已是兩個小孩的爸，我所知道的是，就從他們呱呱墜地開始，從幾根頭髮、幾塊胎斑，屁屁或腳趾的味道我無所不知。甚麼時候要奶喝，有甚麼怪脾氣怎麼會不知道。

 

　　你以為他們不瞭解你，錯了，他們也許比你瞭解你自己還多。只是，多年來的疏於溝通，至今讓你們雖然住在一起，卻感覺有如分隔兩地。他們，只是擔心，只是想要關心你罷了

 

　　我拿起他沖好的曼特寧試嚐，有辛辣的口感沒錯，但少了一股原本該有的純巧克力味道。

 

　　我要他再試著沖一杯，這次水的溫度再低一點，手感再溫柔些，這種事就如同試著再靠近家人一樣，是需要練習的。

 

　　反正，店裡現在也沒人，我們有的是時間。

 

黃金曼特寧：這裡特指店裡的咖啡精品豆蘇門答臘黃金曼特寧（Sumatra Golden Mandheling Pawani），有著細緻與粗獷的口感，剛喝下去有一股蜂蜜香，而後便有濃厚的辛辣與巧克力味，優雅卻又強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