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你是我眼中的那道光》的第一印象,是那充滿層次的藍色,那是中年護士普拉巴的紗麗,也是她與年輕同事阿努的制服,是孟買這座城市的防水布,亦是那場激吻中的藍色大雨。而細看之下,你會看到那被壓抑的橘色、紅色,那是這座忙碌城市的燈火星點,也是阿努這個背著父母交穆斯林男友的女孩的衣著顏色,當然那也可以是其中一版海報上的電鍋,就是普拉巴與阿努以一種文物保存姿態觀望與打量的電鍋。
在這張海報裡我們可以清楚看見,普拉巴焦急但不敢觸碰電鍋的渴望,以及阿努好奇幾乎毫無心機的眼神,這是一個不知道誰寄的電鍋,可能是普拉巴遠在德國卻失聯的丈夫,也可能是與她有曖昧的一位獸醫,又或者根本就是一次郵局員工的疏失。
但總而言之,從四下無人時擁抱這電鍋的普拉巴可以看出,這是她渴望卻難以擁抱的情慾。
她嫉妒年輕室友阿努可以在下班後不畏眾人流言蜚語一次次的與心愛的男孩幽會,而不必去理會急於幫她相親的父母,對她而言命運是難以改變的,而人終究只能接受現實,而現實就是去接受她與暗戀她的獸醫師最多只能停留在以詩傳情的曖昧,而她必須被困在這個由父母決定的無愛婚姻之中。
海報上還有一名未現身的角色,那是兩人的共同好友帕瓦蒂,她是一個因為找不到房產權狀而被迫遷走的醫院廚師,她的兒子拋棄她,而她的丈夫已經死去。
《你是我眼中的那道光》擁有令人印象深刻卻不搶戲的音樂設計,透過托普榭(Topshe)甜蜜與憂鬱的電子音樂,還有導演帕亞爾·卡帕迪亞的品味,你可以在一波波如指尖觸碰或者呢喃的震動裡感覺到屬於孟買眾生的脈動,以及同樣身處這座城市掙扎的三位女性的希望與落寞,那是晶瑩剔透的水晶音樂,也是水晶落地的破碎時刻,事實上本片一開始就用一種偽紀錄片手法拍攝,帕亞爾·卡帕迪亞透過不同的路人及其自白,說出在孟買的故事,關於她們對這個地方的希望與落寞。
而孟買就像印度的台北一樣,以其名為「夢想之城」的絢爛,吸引許多人前來,並且囤積著很多待不下去卻又捨不得走的人,以拆掉帕瓦蒂這樣的勞動者們的老家為代價,越蓋越高的大樓昭示著此地的前景,而對性少數相對友善還有絢麗燦爛的遊行則說明了這個地方的開放性,不要忘記印度最有名的造夢工廠寶萊塢就在這裡。
而對導演帕亞爾·卡帕迪亞而言,那既是她許多同學畢業後必須妥協現實卻又不放棄夢想的棲居之地,也是她在拍電影時不想成為的模樣。
「我樂於被分為難以歸類的電影導演,我樂於讓我的電影難以被歸類。」
「印度官方委員會說我的作品不夠印度,但我認為印度本來就不只有一種風貌。」
是故,各種差異在亞爾·卡帕迪亞的運用下形成造就了《你是我眼中的那道光》的多元風貌,儘管非印度人可能辨認不出片中不同方言的使用,但卡帕迪亞仍然用獸醫師向普拉巴學習方言的情節表達這個外來者試圖融入當地,走入普拉巴內心的努力。正如在描述穆斯林社區時,卡帕迪亞也巧妙的避過了阿努與其男友家庭可能會發生的衝突,只因為印度氣候還有公設的荒唐問題導致車站積水無法通車,而帕瓦蒂對工人們的抱怨也指向他們工作的荒謬結果,那就是建了一堆讓他們社會地位更低落的建築,而這是資本密集的大城市很難躲開的問題。
某種程度上孟買看起來真的蠻像台北,你可以在他們的街景上看到破敗增生的房屋並肩生長,也可以看到後面的背景有華美的精緻大樓,每個來這裡的人各安其份,直到他們的位置被取消,就像帕瓦蒂一樣,而她的遭遇也讓全片後半段得以離開這座藍色城市到一個靠海鄉村。
「All We Image as Light」是非常令人玩味的片名,如果說台灣譯名「你是我眼中的那道光」描繪的是片中女性相互幫助與依偎的姊妹情誼,那英語原片名,則穿過這令人感動的情節描繪,直指卡帕迪亞對電影藝術的矛盾信仰,她可以把電影拍的很美麗,卻同時強調現實的殘缺,就像投影在銀幕上的光,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想像之光讓人前進,可是誰也不敢保證未來會不會更好。就像後半段三人逃到鄉下的情節,卡帕迪亞用了一個美麗的錯誤讓普拉巴與那個不是自己丈夫的失憶男人告別,也一直讓男友避著普拉巴的阿努除了與男友盡情在這無人郊野雲雨外,也帶男友與普拉巴見面。帕瓦蒂仍然必須開始接下來的鄉下職涯,很多問題終究沒有得到解決,但最終三個人卻在黑暗中的繽紛小屋溫馨相聚,就像那個服務沒什麼客人的海灘酒吧的小妹一樣,哪怕生活是乾匾的,而想像時常是令人失望的,但這之中仍然可以有些自娛自樂的喘息時光。
電影資訊
《你是我眼中的那道光》(All We Imagine as Light)─Payal Kapadia,2024[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