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尼爾．布萊伯瑞（Neil Bradbury）
譯｜鍾沛君 

 

　　你要如何進行完美謀殺？首先，你必須乾淨俐落地處理兇器，但染血的刀或沾上指紋的槍都很難處理。不過，如果兇器很簡單呢？如果它會無影無蹤地溶解在血液中呢？

 

　　很難想像其實每家商店的貨架上都擺放了毒藥，但這正是我們找到下一種毒物的地方。氯化鉀的化學結構與普通氯化鈉（食鹽）相似，並且號稱可取代食鹽，是更健康的烹飪調味料。 除了植物油和奶油之外，鉀存在於所有食物當中，體內幾乎所有細胞都需要它才能發揮正常功能；沒有它，我們就無法生存──但太多了也可能會致命。

 

　　有趣的是，與雜食性動物相比，素食者和純素食者體內的鉀濃度更高，因為鉀在植物性食物中的含量特別豐富。最著名的含鉀膳食應該就是香蕉了。雖然香蕉被認為有益健康，但因為吃太多香蕉導致鉀過量而死亡的都市傳說仍然到處流傳。一根平均大小的香蕉含有約四五十毫克的鉀。鉀的每日建議攝取量為二千五百到四千七百毫克，所以一個健康的人在達到推薦攝取量之前，每天至少可以吃七根半的香蕉。所以，你能吃到那麼多的香蕉達到自殺的效果嗎？除非你一次至少吃四百根。

 

　　人體可以儲存葡萄糖、脂肪或維生素等存在於飲食中的物質，但是沒有儲存鉀的機制，因此身體必須持續獲得鉀的供應才能保持健康。體內的鉀濃度過低值得憂心，會導致虛弱、疲勞，還會出現肌肉痙攣、便秘和低血壓等症狀。鉀濃度低，還會抑制呼吸，減少全身的氧氣量；鉀濃度極低，則會影響心臟的正常節律，不僅會增加心跳速率，還會使心跳非常不穩定且不協調，甚至導致心臟衰竭。出於這個原因，醫院會儲備濃縮的氯化鉀溶液，協助低血鉀患者恢復體內正常的鉀含量。然而正如即將看到的，血鉀過高本身就充滿危險，有時那些受託照顧我們的人，並不是運用他們的技能治癒我們，而是傷害我們。

 

　　鉀和格蘭特罕的夢魘護理師

 

　　低血鉀有很多成因，包括飲酒過量、未受控制的糖尿病、過度腹瀉或嘔吐、過度使用瀉藥和某些利尿劑都有可能。將氯化鉀注射到患者的血液中，會迅速將體內的鉀濃度提高到正常水準，有助於穩定患者的症狀。

　　然而，直接注射鉀到血液中可能會非常刺激。低血鉀患者抱怨，當鉀進入血液時，靜脈會有一種極為疼痛的灼熱感。如果治療用的低劑量鉀都會讓人那麼疼痛，難以想像當幼兒的靜脈突然大量湧入鉀時，會感到多麼痛苦。一名護理師對負責照顧的嬰兒和兒童注射致命劑量的鉀，如果她不是對自己造成的疼痛一無所知，就必定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貝弗莉．阿莉特（Beverly Allitt）是在英國林肯郡（Lincolnshire）的格蘭特罕與地區綜合醫院（Grantham and District General Hospital）的兒童病房護理師。儘管她多次重考護理師執照，但由於醫院人手短缺，還是被聘用並在四號兒童病房服務。雖然她只工作了八週半，卻在短暫的任職期間內，成功對十三名兒童下毒，其中有四人死亡。

 

　　第一個受害者是七個月大的利亞姆．泰勒（Liam Taylor）。他因為肺充血導致的哮喘和呼吸困難，被送入四號病房。護理師阿莉特安慰泰勒的雙親，保證會好好照顧他們的兒子，勸他們離開去休息一下。幾個小時後，泰勒的雙親回到醫院，被告知泰勒的情況突然惡化，被緊急送往加護病房。泰勒的雙親詢問可否和兒子一起在醫院過夜，於是被帶到一個特別專門為孩子病重的父母保留的房間休息。阿莉特似乎非常同情這個家庭，甚至自願上夜班照顧泰勒，以防萬一。午夜時分，確實發生狀況。阿莉特緊急通知院方，泰勒的心臟突然停止跳動。醫師全力搶救這個男孩，但已經無力回天。泰勒就這麼死了。

 

　　阿莉特的下一個目標是十一歲的提摩西．哈德威克（Timothy Hardwick）。哈德威克患有腦性麻痺，癲癇發作後在三月五日入院。他的父母對阿莉特照顧哈德威克的細心印象深刻，但不幸的是，當她和哈德威克單獨在一起時，他的心臟便停止跳動。阿莉特再次呼救，卻為時已晚，已經無法挽回哈德威克的生命。哈德威克心臟突然停止跳動的原因不明，解剖也未能提供任何線索。他的死因被歸結為癲癇發作導致的併發症。

 

　　不到一週後，一歲的凱莉．德斯蒙德（Kaylee Desmond）因肺充血被送入四號病房。阿莉特被指派照顧這個小女孩，一開始德斯蒙德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轉。然而令人痛心的是，德斯蒙德也突然心跳停止。阿莉特迅速打電話給急救小組，他們成功救回德斯蒙德一命，也讓她的病情恢復穩定，得以轉到更大、設備更好的醫院。離開阿莉特後，德斯蒙德順利恢復健康。醫師注意到德斯蒙德的腋窩下方有一個小穿刺傷，而這個地方之所以會被注意到，是因為這裡的皮膚下方有一個小氣泡。由於德斯蒙德已經完全康復，所以院方沒有立刻追查這項發現，但後續的警方調查判定，氣泡的出現是因為阿莉特對德斯蒙德下手時，用來注射氯化鉀的針筒只有半滿，沒有完全將針筒內的空氣排出。（難怪阿莉特需要多次重考護理師執照！）

　　阿莉特顯然對德斯蒙德在她的氯化鉀攻擊下撿回一命感到沮喪，決定對下一個受害者注射胰島素。三月二十日，五個月大的保羅．克蘭普頓（Paul Crampton）因為嚴重的支氣管炎住進四號病房。克蘭普頓恢復情況似乎良好，卻在淩晨突然陷入昏迷。血液檢查顯示，克蘭普頓的血糖值降到極低，情況危急，院方快速為他注射葡萄糖，此舉似乎把他救了回來。但克蘭普頓隨後又遭受兩次攻擊，於是被轉移到在諾丁漢（Nottingham）一家更大的醫院。再一次地，離開阿莉特的照顧範圍，她的病人就會奇蹟般地康復。

 

　　阿莉特決定重新使用氯化鉀對付接下來的受害者，分別是五歲的布萊德利．吉布森（Bradley Gibson）和兩歲的易弘查（Yik Hung Cha）。兩個男孩都心跳停止，但是病情隨後恢復穩定，被轉移到諾丁漢的醫院後完全康復。可惜阿莉特的下一個受害者沒有撐過去。

 

　　一九九一年四月一日，九週大的貝琪．菲力浦斯（Becky Phillips）因胃部不適被送進四號病房。菲力浦斯是早產兒，所以父母特別擔心。菲力浦斯及時接受檢查並被診斷出輕度胃腸炎，隨著她立刻開始接受治療，嘔吐和腹瀉的症狀也逐漸消退，最後已經可以準備回家了。在院期間，菲力浦斯獲得阿莉特照顧，她似乎竭盡全力讓小女孩在住院期間儘可能過得舒服，還無微不至地照顧菲力浦斯的家人，經常在他們到餐廳休息時，留在床邊照料菲力浦斯。在看似完全康復後，菲力浦斯收到出院通知，當天下午就可以回家了。返家後不久，菲力浦斯卻開始變得非常躁動，表現出痛苦跡象，皮膚的觸感冰冷而潮濕。父母連忙送醫，卻為時已晚，她到院時便被宣告死亡。

 

　　父母擔心菲力浦斯的雙胞胎妹妹凱蒂．菲力浦斯（Katie Phillips）可能也罹患同樣的疾病，所以帶凱蒂就醫以防萬一。但凱蒂卻莫名其妙地兩度停止呼吸，必須進行搶救。幸運的是，每次凱蒂停止呼吸時，阿莉特護理師都在場，能夠立即求助。雖然凱蒂每次停止呼吸後都會甦醒，但缺氧已經對她造成傷害，導致永久性腦部受損。阿莉特的快速反應，讓凱蒂的父母覺得她是一位為病患盡心盡力，願意超出職責付出的護理師。護理師阿莉特是一個天使，凱蒂的父母對她的評價如此之高，甚至請阿莉特擔任凱蒂的教母。

 

　　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二日，十五個月大的克萊兒．派克（Claire Peck）因嚴重的氣喘發作而被送往四號病房。護理人員都認識派克，因為她在短暫的一生中曾多次因為氣喘發作而入院。每次發作後，醫護人員都會對派克進行治療，讓她能充分康復，與鬆了一口氣的父母一起回家。不過，這次不一樣。波特（Porter）醫師是四號病房的小兒科顧問醫師之一，負責監督派克的治療。氣喘發作對派克這樣的嬰兒相當痛苦，但是波特醫師很清楚知道該怎麼做，很快就讓派克接受治療，並恢復正常呼吸。他把派克交給當時值班的小兒科護理師之一的阿莉特照顧後，就去找派克的焦急父母，要讓他們知道一切都很好。

 

　　但一切都不好，波特醫師一離開治療室，護理師就拉響警報。派克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了。波特醫師非常震驚，派克剛剛似乎已經從氣喘發作中完全康復，就在他離開之後的短短幾分鐘內，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急救小組立刻做出反應，派克在幾分鐘後就穩定下來。波特醫師鬆了一口氣，前去告訴派克的父母，緊急情況已經結束，他們的女兒沒有進一步的危險。阿莉特再次獨自照顧派克。在離開後的幾分鐘內，波特醫師又聽到緊急呼叫。護理師阿莉特通知派克再度停止呼吸，沒有脈搏。波特醫師跑回派克的床邊，他遺漏了什麼？

 

　　派克無助地躺在小床上，因為心臟和肺部無法在體內循環氧氣，她的嘴脣與臉頰開始發青。急救小組努力搶救派克，但是這次沒有成功。派克的心跳停止，心臟無法重新跳動，在入院後幾個小時內宣告不治。之後接受警方詢問時，波特醫師回想起來，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阻止他挽救那個小女孩的生命。

 

　　派克的父母對女兒的死感到震驚，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不是最近幾週以來四號病房發生的第一起重大事件。事實上，過去幾週在四號病房裡，不幸以悲劇收場的小患者人數異常地多。截至目前為止，出於不明原因死亡的兒童人數已經上升到四人，另外有九位兒童在同一間病房昏迷。

 

　　派克死後，院方終於承認有一個兇手在四號病房逍遙法外。但兇手是工作人員、某位醫護，還是外界人士？為了縮小嫌疑人的範圍，院方裝設了一臺隱藏式攝影機監控四號病房的入口。院方整理工作人員的班表，與四號病房發生的負面醫療事件進行比對，發現阿莉特都會在事件發生前一刻待在病房裡；就算不在病房，她也會是在事件發生後對外求救的人。

 

　　去過醫院的人都知道，抽血是最常見的慣例步驟，四號病房的病人也不例外。而這些血液樣本能否提供線索，讓大家知道四號病房的受害者到底怎麼了？

 

　　血液樣本通常應該在採集後的三到六個月內銷毀，然而大量的文書工作使得院方的工作人員沒有心力處理許多採集的樣本，因此從阿莉特的受害者身上採集到那些可能是關鍵證據的血液樣本，可能就埋藏在冰箱深處。還好十三名受害者中有九位的血液樣本被留下來並找到了，包括菲力浦斯家的雙胞胎和派克的血液。所有患者血液中的鉀濃度都非常高，與造成心臟停止和呼吸衰竭所需的劑量一致。

 

　　阿莉特被逮捕，以謀殺她照顧孩子的罪名遭到起訴。審判為時兩個月，不過阿莉特因病只出庭十六天。儘管她對所有指控都一律否認，但是陪審團認定阿莉特有罪。她因為謀殺四名兒童、蓄意謀殺另外三名兒童未遂，以及對另外六名兒童造成嚴重身體傷害，被判處十三個無期徒刑，這是英國有史以來對女性判處最嚴厲的判決。主審法官在判處阿莉特最低三十年的刑期時，指出：「我發現阿莉特女士的行為中有虐待狂的成分……。由於她的行為，一個本應為病人提供安全的地方不僅變得危險，甚至說變成殺人場所也不為過。」

 

　　雖然動機尚未完全釐清，但是有人認為阿莉特同時患有孟喬森症候群（Munchausen syndrome）和代理型孟喬森症候群（Munchausen syndrome by proxy）。孟喬森症候群患者會假裝自己罹患疾病或有某些病症來獲得關注，藉此尋求自身的重要性。小時候，阿莉特經常在想像的傷口上貼 OK 繃，還會小心不讓任何人看到所謂受傷的地方，甚至切除完全正常的闌尾。一九七七年，小兒科醫師羅伊．梅多（Roy Meadow）爵士指出代理型孟喬森症候群的存在，指的是照顧者為了故意造成或謊稱兒童生病而虐待兒童，藉此引起他人對自己的注意。代理型孟喬森症候群患者會指定另一個非自願的個體，成為具有假想症狀的患者。在這個案例裡，阿莉特不僅造成病人的痛苦，而且透過她的勤奮「拯救」了病人。

 

　　阿莉特是英國史上最惡名昭彰的女性連環殺手，目前在戒備森嚴的蘭普頓精神病院（Rampton Hospital）服刑。阿莉特的行為不僅影響受害者家屬，也影響格蘭特罕與地區綜合醫院，院方已完全關閉院內的兒童病房。

 

 

（本文為《毒藥的滋味：11種致命分子與使用它們的凶手》部分書摘）

 

 

書籍資訊

書名：《毒藥的滋味：11種致命分子與使用它們的凶手》 A Taste for Poison: Eleven Deadly Molecules and the Killers Who Used Them

作者：尼爾．布萊伯瑞（Neil Bradbury）
譯者：鍾沛君
出版：方舟文化
日期：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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