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羅琳在巴黎奧運點燃的性別爭議引來了台灣社會的劇烈抨擊，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在性別議題上掀起爭端，但不論反對J.K.羅琳的聲浪多麼巨大都未能遏止她以及她的追隨者們的激進言論。

 

　　當輿論駁斥J.K.羅琳對林郁婷的指控，甚至國際奧委會也公開證明林郁婷的女性身份，但這些主張都沒有觸及問題的真正核心──J.K.羅琳的女性主義立場──因而未能撼動她的觀點。她認為跨性別不是真正的女性，並且宣稱跨性別女性侵犯了生理女性的權利，這是她質疑林郁婷的性別所依據的前提。

 

　　舉出林郁婷是女性的客觀證明確實反駁了J.K.羅琳的指控，但這僅僅表明她「誤解」了，而不是說她對於女性的定義錯了，後者才是爭議所在也是J.K.羅琳的反對者們避重就輕的地方。對她的撻伐並沒有把討論帶到更進一步的深度。我們可以換個角度想，如果今天林郁婷真的是跨性別那麼我們該如何看待J.K.羅琳的言論？

 

　　我們需要檢視J.K.羅琳背後的女性主義觀點以及她用以解釋性別的框架。

 

　　生物性別與社會性別之爭

 

　　網路上有許多不知曉真相的人質疑林郁婷的女性身份，知情的台灣人當然會對此感到荒謬，但是試想一下，如果你不知道林郁婷的身世，又或者她只是個尋常的普通人，當他走在路上你能夠辨別出她的性別嗎？從這個角度思考也許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外國的媒體或網民會對她的性別身份產生誤解。有問題的不是林郁婷本人，而是我們的社會辨識性別的方式。

 

 

　　J.K.羅琳曾說過「有月經的才是女人」，由此可知她是基於生物性的判準來界定性別的劃分。生物性的解釋仍然在當代社會的性別區分當中舉足輕重，即便性別多樣化已經受到普遍的認可然而這絲毫沒有減弱生物性因素的解釋力，整個女性主義的發展趨勢也始終圍繞著生物性別與社會性別的爭論反覆擺盪。

 

　　起初生物性別與社會性別的討論聚焦在「性別是天生的還是後天養成？」這一問題上，而現今的觀點普遍認為性別同時包含先天和後天的因素，只是側重的比例有所不同、哪一面更有影響力眾說紛紜。

 

　　自西蒙波娃的《第二性》起，女性主義理論就著重在社會文化對性別角色的塑造上，從而開啟了性別的建構論取向，性別因此變得越來越具有可塑性，性別運動的進展也逐漸往「社會決定論」的立場靠攏。此一進程最終又引來像J.K.羅琳這類主張生物性別立場的女性主義者的批判，她們認為社會性別的論述某種程度上否定了女性特有的生命經驗，她們覺得性別的身體差異有著不受社會文化影響的獨特性，性別的身體先於社會的塑造，它是性別劃分不容質疑的基礎，因此身體的生理構造又再度成為界定性別的堅硬事實。

 

　　當我們說生物性別先於社會性別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前者比後者更根本更不容改變，意味著性別的生理構造比起性別的角色有更多的「真實性」，生物性因素不僅無法藉由社會文化改變，反而決定了不同性別在特定領域中的表現，比如運動。這也是為何J.K.羅琳否定跨性別者的女性身份，拒絕她們參與運動賽事的原因，她用以捍衛女性權利的正是這樣的立場。

 

　　性別是客觀的事實嗎？

 

　　性別是與生俱來的嗎？或者說我們的身體真的是先於任何的語言、認識而降生到這個世界的既定事實？性別是否真如J.K.羅琳堅信的那樣不可撼動？很多時候我們對於被我們視作理所當然的事實不以為意，我們很少會去質疑我們所認定的事物其實並不如我們所想像的那般確定。我們把身體當成是既定的，但正是這樣的觀點需要重新審視。

 

 

　　在巴黎奧運的性別風波爆發之後，伴隨著土耳其拳擊選手在擂台上比出X的手勢，推特上無數人一面倒的標示出「XX」染色體的字眼聲援、捍衛生理女性在運動領域的權利。此時也有相反的論調列舉出一篇刊登在《Science》期刊上的論文，該論文表明染色體運作的邏輯並不遵循著社會大眾普遍認為的性別二元對立的劃分，在一開始無論XX或XY染色體的攜帶者全都是女性，只有當Sox9基因蛋白引導XY染色體時後者才能發展出男性的性徵；與此同時也有許多相關領域的專家表明染色體並非是決定性別的唯一因素。即便在生物學的認知當中性別也不是簡單的「非此即彼」的截然對立，這說明了二元性別的分類並不是一個內建在我們身體之中的實在，而是我們解釋身體差異的一種觀點。

 

　　身體也不是一個客觀的事物，雖然乍看之下它讓人產生這樣的誤解，身體總是藉由某種「觀看」呈現，在不同的觀看之中就會呈現出不一樣的身體，譬如如果不藉由各種醫療檢查我們是無法知曉發生在我們身體之中的病理現象。身體的物質性就像侯世達（Douglas Richard Hofstadter）筆下的集異璧（GEB），有一個對象在那裡但它是什麼卻眾說紛紜，所有的凝視都是投向它的光柱，最終折射出不同的光影。

 

　　如何看待J.K.羅琳的女性主義？

 

　　女性主義有著諸多異質的論述，但是其中最大的區別在於是否對「性別」的定義作出反思，抑或只是站在特定的性別立場上訴求特定性別的權利，J.K.羅琳無疑是後者。但這兩個面向之間不是矛盾的，事實上一個女性主義者應該在這兩個層面都有所省思。坊間備受爭議的女性主義論述，很大一部分並沒有對他們所依據的性別框架進行深刻的反思，從而淪為一種「價值鬥爭」，這也是為何女性主義會被污名為「女拳」的原因之一。

 

 

延伸閱讀：

The little piece of DNA that makes girls boys（Sci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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