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一看，商品好像是一種簡單而平凡的東西，對商品的分析表明，它卻是一種很古怪的東西，充滿形而上學的微妙和神學的怪誕。」

 

「就商品是使用價值來說，不論從它靠自己的屬性來滿足人的需要這個角度來考察，或者從它作為人類勞動的產品才具有這些屬性這個角度來考察，它都沒有神祕的地方。」

 

「很明顯，人通過自己的活動按照對自己有利的方式來改變自然物質的型態。例如，用木頭做桌子，木頭的形狀就改變了。可是桌子還是木頭，還是一個普通的可以感覺的物，」

 

「但是桌子一旦作為商品出現，就轉化為一個可感覺而又超感覺的物。它不僅用它的腳戰再地上，而且在對其他一切商品的關係上用頭倒立者，從它的木腦袋裡生出比他自動跳舞還奇怪得多的狂想。」

 

　　上面四段是馬克思《資本論》關於商品的描述。商品如何成為動畫，而又再度變成另一種商品？從《角落小夥伴電影版：奇幻的玩具工廠》這部「兒童向」動畫劇場版，我們或許可以稍稍窺見其中奧秒。

 

　　從未接觸過此IP的讀者，可以透過下面描述來簡單了解主要角色。所謂的「角落小夥伴」是什麼呢？怕冷的北極熊「白熊」、被捨棄的豬排碎片「炸豬排」、明明是恐龍卻害怕被補獵而偽裝成蜥蜴的「蜥蜴」、因為失去頭上的碟子而誤以為自己是企鵝的河童「企鵝」，以及很在乎線條但太愛吃而很胖的「貓咪」，其他還有迷你角落小夥伴，比如比如珍奶喝剩的「各色粉圓」、被剪掉的蝦尾「炸蝦尾」、明明是蛞蝓卻背著殼假裝是蝸牛的「偽蝸牛」還有明明是雜草卻很努力想成為花卉的「雜草」......

 

　　很奇怪對吧？怎麼兒童故事裡淨是些充滿缺陷還有身分認同問題的角色呢？

 

　　但這些懶洋洋（除了雜草）的獨特角色，卻像那些住在美國藝術家公寓的年輕人們一樣，帶著自己的獨特性住在主流社會外的森林的房子裡，懶到人來拜訪都不太想去開門的頹廢。就算你是從北極來特地拜訪，幫白熊送小熊娃娃的企鵝也一樣。

 

　　正是這樣一群不事勞動，成天耍廢的角色，某天因故發現森林裡的一座廢棄工廠，並因為白熊的手滑按到開啟開關而產生了冒險。熟知電影套路與民俗故事的我們都知道，通常森林裡的房屋不會是什麼好地方。

 

　　但可能因為是兒童向作品的關係，他們遇見了工廠廠長棕熊，還成為好朋友，並獲邀一起製作玩具，棕熊廠長透過客製化的甜言蜜語，讓角色相信自己具有資格進工廠製作玩具。於是角落小夥伴們進了工廠開始學習如何製作玩具，過程非常逗趣可愛，而廠長也提供他們漂亮的制服以及用餐與住宿等環境給他們。

 

　　彷彿他們是工廠的員工一樣。

 

　　當然，既然叫做「奇幻」工廠，做出來的玩具會動也是很合理的吧？而在一部兒童動畫裡，會動的玩具被送到鎮上後，開始試圖跟鎮人交朋友，陪伴他們，並一同玩耍也很正常吧？

 

　　然而一切隨著產量要求的無限提昇，還有鎮上居民因玩具停止勞動而變調。

 

　　令人驚訝的是，就算是在一部透過耍寶賣萌的兒童向作品，你也可以看到日本人在背後如此嚴密的探討人、勞動、商品、社會之間的關係以及各自的內涵，你絕對想不到這部作品居然會出現工廠察覺角落小夥伴想開溜而伸出機械臂抓補他們的場面。

 

　　正如你不會預期本片裡居然有一個「驚魂記」式的爆點，那就是棕熊廠長根本不是活物，而是同那些被製造後蓋上具有魔力的印章而活過來的玩具的一份子。我們清楚看到作為產品的物如何在得到「合格標章」後成為能動能跳的「偽活物」，正如那成為商品後彷彿能跳舞般的椅子般神奇。

 

　　而憤怒的工廠起身如大山一般追逐逃跑角落小夥伴們，則讓本片有了觀眾預料之外的大場面，那是盲目資本反食人類，將其異化成工人的生動體現，人們不再是為了自身而勞動，而成為工廠這種非自然人的「法人」的財產。

 

 

　　但是難道工廠的本質是邪惡的嗎？作為一部二十一世紀大資本生產的作品會下如此過時又粗暴的論斷嗎？《角落小夥伴電影版：奇幻的玩具工廠》仍然給了進一步的療癒解釋。

 

　　在工廠內部某處精神化的神祕空間裡，那裡有工廠起初的模樣。在其外型隨著規模持續擴大變成「城堡」（一種具有封建氣質的符號，就像我們會用「帝國」來形容一些企業一樣）之前，「工廠」不過是幾個人開心的手工坊，他們勞動的最初目的也是「帶來快樂」。他們製作的眾多產品之一，正是主角白熊幼時擁有的小熊娃娃。

 

　　小熊娃娃因為多次損壞而被白熊爸爸修復成充滿疤痕的「科學怪人」樣，在此電影替所謂「過時」的商品找到了出路，正如電影替這座因商品過時、產能過剩，失去最初目的而報廢的巨大工廠找到出路一樣。

 

　　記憶，一種時間的深度，充盈了因物質過剩而不再特別的商品價值。片中的工廠最終成了具有文物保存性質的電影院，而重新找到人生意義。它在暴動中損毀，但卻像角落小夥伴們一樣，超越本質在時間裡找到了獨屬於個體的存在價值與意義。

 

　　或許，這就是日本動畫過人之處，它既可以很表層的用一種可愛角色嬉戲的展演逗樂觀眾，卻又可以很深層的對應現實中的產業演進使其言之有物，並照顧當代觀眾渴望獨特卻又害怕孤獨的感性需求。

 

　　如今的世界，是一個物質過剩的世界。在發達國家，人們比起物質本身的剛性需求更在乎的是其帶給人的感官乃至於精神價值。正因如此，一堆在現實裡不會被人瞧一眼的邊緣事物，比如炸豬排屑屑，才能在二次元以及周邊產業裡兌換成金錢，它們是波西米亞的信徒，也是萬眾矚目的明星，就像皇后合唱團那樣。

 

 

 

電影資訊

《角落小夥伴電影版：奇幻的玩具工廠》（すみっコぐらし ツギハギ工場のふしぎなコ）─作田ハズム，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