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擁腫的身軀,行動不便、困在房子內的生活,讓人直接聯想的是隻擱淺在沙灘上的鯨魚,動彈不得,充斥耳邊咻咻呼吸聲伴隨邁向死亡道路的倒數,緩慢死去。
令人難受的是:我們無法理解(或說區別)《我的鯨魚老爸》中的龐然大物,查理,是漸漸步向死亡或是自發性地選擇慢性自殺,積極尋死和消極活著,幾乎看不出差別。
查理更像陷入流沙中的鯨魚,旁人僅能看著他緩緩下陷,無能為力:照護麗姿繼續為他帶來加大分量高熱量的食物,儘管不斷勸說查理就醫,儘管她知道查理心臟早已無法負荷,血壓爆表,食物殺死查理的同時也讓查理開心;無法得到前妻和女兒諒解,生命最後一哩路也無法弭平彼此的距離,女兒艾莉叛逆得接近邪惡,前妻跨不過當年他選擇同性伴侶拋妻別女的檻,明知是最後一次會面卻仍不歡而散。
查理有形身軀陷入慢性自殺以外,身邊的關係亦是如此。
前妻對查理說:「我們已經做得夠好了,你有給錢而我有養她,都夠了。」我不曉得這樣的自我安慰可以起多大的作用,我聽了卻感到萬分厭惡。這兩個父母在艾莉的眼中是:母親總是醉得不醒人事、父親選擇同性伴侶拋棄了她,八年不見才在人生最後的階段來告訴自己「妳是完美的女兒」。時間累積出來的疏離讓艾莉集憤怒刻薄於一身實在不難理解,處於青春期的她可以使之最大化,尖酸得無人能敵,母親搖頭放棄;我也猜想查理要不是時間也快用完了,對於死亡了然於心,是否願意觸碰這個燙手山芋?
劇中唯一一位積極得過分的角色是湯瑪斯,出現在查理門前的新教會傳教士,不顧莉茲厭惡的表情和口氣多次來訪,就連莉茲揭出陳年傷疤地拒絕也無用,無法阻擋湯瑪斯想要「拯救」查理的決心。果不其然,隨著劇情演進,湯瑪斯想要拯救的終究是自己,對於查理的生命故事根本無意理解和同理,把上帝和聖經推出來就一切OK,好好懺悔就沒有問題,只是究竟誰做錯了什麼?誰要懺悔什麼呢?救贖誰說得算?查理對著莉茲說對不起、對著女兒訴說自己的錯,夠不夠得到救贖?
《我的鯨魚老爸》緊扣著《白鯨記》一書,那種徒勞無用的對抗、無奈與憤怒,一覽無遺地展現在查理所剩無幾的生命,片中將病態過重的掙扎描寫地鉅細靡遺:大吃一頓不能解決問題卻能獲得快感和更多的愧疚感;生理上承受著行動不便,幾乎失去人權的狀態;眾人的眼光毫不閃避的厭惡夾帶著獵奇,彷彿他們從這樣的身體就可以看穿你是個怎麼樣的人一般,不開口就能剖析你的人生,連隔著螢幕都做得到。
查理若是一隻擱淺在岸上的鯨魚,我想他是半推半就半自願躺在沙灘上步向死亡的,人生議題在死亡面前會巨大化或渺小化,任何人試圖決定他人生命中什麼有價值、什麼重要是很愚蠢的想法,一切的歷程只有走在歷程中的人才算數,一味試著將鯨魚送回海裡恐怕也是徒勞無功。
電影資訊
《我的鯨魚老爸》(The Whale)—Darren Aronofsky,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