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構築的桃花源:《再見列寧》

《再見列寧》劇照。 

 

  近年來因疫情肆虐,讓很多經典電影有了重新回到戲院的機會,讓更多影癡級的新影迷有了認識影史經典作品的新管道。2003年,一部片名看來超歷史、超政治,感覺內容超硬,卻在歐洲橫掃30億台幣票房的《再見列寧》也在今年以數位修復版的方式,回到了大銀幕。

 

  《再見列寧》的故事是德國從東西德逐漸走向統一的時間點。面對看似嚴肅的政治與歷史議題,導演沃夫岡貝克(Wolfgang Becker)以詼諧幽默的喜劇手法,試圖削弱電影議題本身帶來的嚴肅感。作為編劇之一的沃夫岡貝克,在《再見列寧》的故事呈現上非常高妙,他不「直接」處理東西德統一的政治因素與歷史背景,反而將歷史拉到電影的背景裡,並聚焦在一個看似平凡,卻略帶荒謬的家庭。從此,東西德統一的歷史,變成電影裡一連串難以忽視的影像符號,看似只是背景,卻又難忽視歷史對故事文本十分伏貼的存在。

 

  電影本身的戲劇張力,建立在母親昏厥後的醒轉、以及兒子對母親的愛之上,並以「謊言」貫穿了整部電影。謊言在電影裡有幾層有趣的敘事層次。首先,身為教師與東德統一社會黨黨員的母親克莉絲蒂,在見到兒子亞歷山大參加革命遊行後昏厥,並被醫師診斷出心臟病,為了避免母親受到刺激而驟逝,亞歷山大為了保護母親的健康,圖發奇想的編織了謊言。他將母親的房間重塑為母親昏厥前八個月的樣貌,一樣的窗簾、一樣的壁紙、一樣的家具擺設,或許房間裡還殘留一樣的氣味。為了說服母親的視覺,他準備了假的節目頻道、假的主播、假的新聞與假的報紙;為了說服母親的味覺,他偷天換日的找到假的史普雷酸黃瓜(Spreewald Pickles)。爾後,又在曾隸屬於東德的廢棄老宅裡,尋獲金摩卡咖啡(Mocca Fix Gold)與天寶豆(Tempo Beans)。

 

《再見列寧》劇照。

 

  短短八個月裡,德國的社會風雲變色。屬於東德的政治人物,漸漸淡出了政治舞台。史普雷酸黃瓜、金摩卡咖啡、天寶豆、母親的學生及黨員同志們,被迫留在過去的時光洪流裡、被遺棄在紀念品攤販,甚至是乏人問津、滿佈歷史塵埃的廢棄房子裡。

 

  從此,母親的房間猶如時光凝滯一般,東德在母親的房間裡延續著它的歷史,就像是陶淵明在〈桃花源記〉描述「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桃花源居民。

 

  但母親精神遭受打擊的刺激要素仍在房間外虎視眈眈,附近大樓外牆屬於資本主義的內衣廣告看板、可口可樂的布條、湧入城鎮的車潮等,都試圖如利刃般戳破房間內的虛假泡泡。或許亞歷山大可以欲蓋彌彰,用假新聞解釋為東德政府的產品,抑或是對西德資本主義的恩德,卻難以在幻夢中阻擋母親踏入街頭之所見。尤其向身為黨員的母親伸出手,似在鼓勵或示好的列寧雕像,卻難以無視雕像被「閹割」後所代表政權覆亡的歷史事實。

 

《再見列寧》劇照。

 

  除了亞歷山大為母親設想的「白色謊言」之外,沃夫岡貝克在電影結局無情地揭開父親獨自住在西德的真實原因,徹底掀開埋藏在亞歷山大與姊姊心裡塵封多年的謊言,創造出敘事上驚為天人的第二層謊。與電影前半段的謊言進行對比,母親說的謊在姊弟兒時便已種下,兩姊弟甚至與謊言相伴多年。相較亞歷山大的「設局」,到底誰才是桃花源裡真正的居民呢?亞歷山大選擇正視謊言,但她不知道的是,母親或許早已透過萊拉得知亞歷山大的善意謊言,又或者母親早在街頭遊走時,心底早已有數也未可知。但無論如何,亞歷山大與姐姐是為了母親著想,母親何嘗不是為了孩子著想呢?

 

  母親最後接受了東德覆亡的結局,她的臉上洋溢著一抹微笑,悠悠說了一句:「這樣不是也很好嗎?」不禁讓觀眾思考,當初若亞歷山大全盤告知母親真相,不特地費盡心思演一齣戲,或許故事發展會全然不同,又或許母親的心靈也許不似亞歷山大以為的脆弱。當玩具火箭冉冉升空,不只是亞歷精心安排的戲終於走向結局,火箭在天上畫出的弧線,也象徵德國社會獲得自由與解放的意義。

 

  沃夫岡貝克在《再見列寧》講的全是德國歷史與政治,說的也全然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角力、妥協,但在敘事上又都選擇以親情之愛與家庭溫暖,將之串聯與包裝,以溫情軟化了原本可能過於生硬的政治與歷史議題,並創造出動人的敘事神采。一切都以愛作為出發點,一切又以愛收束完結,謊言終究必須回歸現實,難以恆久,但「愛」卻是沃夫岡貝克給予這世界一切問題的基本解答,既溫暖又動人。

 

 

電影資訊

《再見列寧》(Good Bye Lenin!)—Wolfgang Becker,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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