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丹麥白人警察搭檔誤入中東移民社區,並逮捕一名攻擊警車的少年,而憤怒的移民因為另一移民之死早積怨已久,目擊這起逮捕的他們群起暴動,誓要將這對搭檔血祭。當公權力網絡不再能保護他們,他們就從獵人成了狩獵目標,迷走在不熟的社區內,躲避在地下的狹縫內。當夜越來越深,行動越來越瘋狂,雙方的正義也越來越混沌。
丹麥的本地人與外地人衝突在前幾年的《丹麥之子》已有從移民角度出發的精采描寫,而此次《爆裂戰警》則是從本地人出發,從公權力的行使者,開著警車,配備步槍與手槍的警察,來看雙方的族群衝突究竟已經多麼嚴重且令人絕望。
本片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爽片,至少不是好萊塢意義上的。電影從一開始就在挑戰觀眾對於主角的認同,以一名正在鍛鍊的警察詹斯的視角,被同事奚落要跟「火爆麥克」組隊進行鋪陳。我們本來可能會以為火爆麥克是那種因為過於正義,而被想輕鬆上班的同事給排擠的那種角色,但從詹斯視角看來,這個人不只言語總是充滿對外來族群的歧視,甚至還總濫用自己的權力,看到移民就衝上去盤查,如果對方態度不溫順則會再進一步羞辱,連少年都不放過,將其書包裡的東西倒出來;甚至以清查是否有違禁品的名義,要對方脫下褲子,並完全不顧對方對於自身人權的聲明;當夥伴頻頻制止,甚至露出這樣行事不妥的臉色時,還會兇神惡煞的質疑對方有什麼意見。
就更別說之後在廁所威脅詹斯,不要把之前被弄死的移民的「當天真相」洩漏出來的惡形惡狀了,這個人甚至還會當面羞辱扣押被迫跟他們一起在社區中亂竄的少年所喜歡的球隊。我們的感受基本上就像詹斯一樣,時常會覺得「老兄你有必要這樣嗎?」
而麥克如何回應呢?
「基本上這些傢伙你只要沒讓他們知道你的厲害就會爬到你頭上,他們會先是對你吐口水,再過不久就會用槍指著你的頭。」
麥克基本上就是一個近乎黑警的混蛋。
於是當他們遭受襲擊,甚至被迫離開警車時,我們就開始產生複雜的感受,原因是我們知道麥克是活該的,但詹斯是無辜的。於法律而言,移民們的行動當然是錯誤的,但因為觀眾實在是不爽麥克太久,對於麥克像鱉三一樣被追殺的落荒而逃,說實在很難不承認其實是暗爽在心理。
然而電影並沒有止步於此。
電影本身的氛圍是極度緊繃、驚悚且難以喘息,觀眾在這之中幾乎沒有一個舒適且固定的認同位置,而是不斷改變對於角色的觀感。如果說一開始我們會為了麥克的偏執而對麥克後來被詹森在廁所痛扁一頓,然後用防身噴霧噴到變成豬頭而開心,後來麥克手臂被射一槍,因失血過多而在公寓裡求救時,那一扇扇關上的大門竟仍會讓我們對他感到同情。特別是當我們見到要來拯救這對受困搭檔的警車,就在咫尺之內被人丟燃燒彈毀滅,以及發現原本有理的移民們開始搶劫當地店家的商店,從裡面搬東西出來,還有當地移民真的如麥克此前所臆測的一般,有著吸收當地孩童的黑幫組織後,片中的一切都開始令人不忍直視。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正義的象徵是天秤,講究是失與得的合理制衡,然而《爆裂戰警》這部片卻不斷讓觀眾心中天秤處於失衡狀態,執法是一回事,然而執法過當又是另一回事,團結社區是一回事,但組建黑幫又是另一回事。特別是片中有一場戲,相對理性的詹斯被人用槍指著,並將要被殺掉後,我們便能同理詹斯當下的憤怒,而這股憤怒隨著舉槍者的面具被拿下,露出小孩的臉孔時,又進一步混入了驚愕的情緒,難道麥克就是因為這樣才變得偏執而疑心重重?
當幸運的麥克受到當地婦女救助,甚至被提供食物,卻因為對方發現她的兒子被作為警察的麥克不知道弄去哪,打算呼叫鄰居時,麥克堵住對方嘴的兇狠行徑,又不斷刺激著觀眾的中樞神經,才剛建立起的溫馨氣氛又再度煙消雲散。這樣的麥克隨後還會重返警車,從後車廂取出大槍,砰砰砰來反擊對其不斷追殺的當地黑幫,看著他被追殺整部片的觀眾竟也因此感到一絲爽快,或許是因為當地黑幫的一些作為無法令我們認同,包括用半誘惑半威脅的方式招攬孩童加入組織,對於這樣的複雜關係,我們感到頭痛、暈眩,甚至窒息,天旋地轉無法平衡。
為何天秤無法維持平衡?為何我們處在這種不安之中?因為我們知道雙方都沒有信任彼此的理由,就更別說建立起溝通的空間了,只要碰面就是比誰先動手的話,那到底要怎麼讓語言作用?
但片中仍有幾絲希望,那是孩子們乃至於少年的臉孔,他們的憤怒尚未深入骨髓形成怨恨,因此他們還可能對公權力有所信任,相信警察無論多麼混蛋,仍會有所底線。電影利用孩童或少年等還具有可塑性的角色,在漆黑的氛圍中,點亮一絲光明,但也因為漆黑的氛圍中有這樣的光明,當這樣的光明熄滅時,便更加使觀眾心如刀割。
《爆裂戰警》對丹麥族群衝突的未來是悲觀的,特別是當憧憬成為「有義氣大哥」並私下幫助警察的男孩死去,以及較年輕且有理想性的詹斯放棄做假證栽贓小孩拿槍指著自己,以從槍殺小孩的罪行中脫罪,並放棄逃亡,將自己交給憤怒的當地居民後,我們看著歷劫而歸的麥克走向成堆的警車以及全副武裝的警察時,滄桑的他臉上絲毫沒有逃生的喜悅,或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仍未從這地獄中脫身。
電影資訊
《爆裂戰警》(Shorta)—Frederik Louis Hviid、Anders Ølholm,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