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團輕聲奏響序曲，少女羅西娜暗中策劃逃家，唐突的重音緊接活潑的快板，隨著東窗事發音量漸強。她大步疾走橫越低彩度的街道，她的監護人巴托羅醫生、女僕貝塔及音樂老師巴西里歐一個接一個緊跟在後。不見色彩也未聞台詞的開場，宛如事後配樂的默劇電影畫面，被導演馬丁．林博（Martin Lyngbo）搬上歌劇院舞台。搭建黑白色調的佈景，讓劇中角色換上二十世紀初的俐落裝扮，自台詞間重新發掘動機，為本性詼諧的《塞維亞理髮師》帶來新時代的喜劇性格。

　　義大利作曲家羅西尼（Gioachino Rossini）當今最著名的歌劇作品始於1816年惡名昭彰的羅馬首演，絆倒的聲樂家、鼻血和流浪貓搶走舞台，台下連喝倒彩掩過樂聲。這齣歌劇改寫自1775年初次公演的法文喜劇，當時法國社會在路易十六的統治下醞釀著革命情緒，劇中沒有頭銜的費加洛，出身平凡卻足智多謀，深受大眾喜愛，風靡歐洲各國。原作者博馬舍（Pierre-Augustin Caron de Beaumarchais）為其撰寫的兩部續集，分別在1784年與1792年首次向大眾公開，在此期間他人所作的外傳與歌劇改編也接連推出。

　　由帕伊謝洛（Giovanni Paisiello）為其作曲的歌劇一度蔚為流行，其曲中主題甚至為莫札特所沿用，將續集譜寫為上乘之作《費加洛婚禮》，儼然是血統純正的費加洛宇宙。對帕伊謝洛的擁護者而言，羅西尼的作品滑稽可笑、花俏炫技，即便首演時刻意更名避諱，仍慘遭出征。然而承載劇中反諷幽默的生動旋律，以及重覆漸強堆疊情緒的嫻熟技法，卻在往後兩百年擄獲無數觀眾的心。

　　殷切期盼新時代的高昂樂句當前，對其有所低估的不僅是首演之夜。劇中羅西娜高唱心之所嚮，巴托羅醫生也聽得昏昏欲睡，他相信早先流行於上流社交圈的小步舞曲更勝一籌，盤算與將成年的羅西娜成婚，也是對既存階級的鞏固。相較之下，理髮師費加洛以實際行動換取相應的報酬與敬重，置外於傳統權威，因而在喬裝為士兵的伯爵向軍官表露身份時，倖免於位階顛覆的震懾。最終相愛的人將為自己做主，而巴托羅的權力干涉，就如劇中多次的暗示一般，化為無用的防範。

　　十八世紀時受路易十六批評「對當局值得尊崇的一切有所冒犯」的劇情，與在十九世紀將義大利歌劇推向美聲浪潮的歌曲，這部作品蘊含的新潮氣息欣然擁抱二十世紀初的黑白默片，妝點為流行的復古風格前來。為生活打拚的庶民形象早已有所轉變，費加洛不再只是勤快而討喜的人物，儘管他在著名的詠嘆調〈好事者之歌〉（Largo al factotum）中依舊自詡為城裡的萬事屋，朗聲唱道費加洛、費加洛、費加洛，所有人都在找我，所有人都需要我！街上行人卻始終與他保持尷尬而不失禮的距離，費加洛急於自我推銷的頻頻探身中，流露出屬於現代的焦慮。

　　塞維亞的黎明時分，費加洛爬出地下室的窗口，遭遇深陷愛河的阿瑪維瓦伯爵上前求助。二重唱往返間，他自街頭取材獻計，為了與伯爵保持聯繫，不惜假冒理髮師身份，包裝自我以寄生上流。擺在店門前標誌性的理髮師燈柱，據說可以追溯至中世紀，當時理髮師的業務不僅理髮修容，還包辦拔牙、放血治病、替人除穢，因而以沾染血色，隨風飄揚的細長繃帶攬客，直到紅白相間的圓柱象徵性地取而代之。當費加洛在正牌理髮師身後高舉默片風格的灰階螺旋，使勁敲得他滿眼漩渦，理髮師的招牌在全場觀眾的目擊下傳承了歷史性的色彩。

　　舞台上，理髮店與醫師宅邸比鄰而居，雙層建築社區構成佈景，窗口間透露的人影招引目光窺探。窗框化為景框，詞曲底下的閒暇與隱私就此上演。醫生與女僕私下偷情，暗指費加洛實為兩人的私生子，正如續作《費加洛婚禮》所揭露的；音樂老師也迷戀重訓，在關鍵時刻遭費加洛一行人以氣色差為由請回家，則是出於他尚未自稍早紋身的痛楚間復原。隱身背景的演出仰賴肢體表現的戲劇性，善盡舞台效果的鋪陳之下，歌詞間以義文推展的劇情也更顯平易近人。而當燈光齊亮於室內，外牆將隨之隱沒，精巧的居家空間如娃娃屋般敞開，成為眾所矚目的主舞台。

　　看似胡鬧，喜劇向來如此，因而易招輕蔑；喜劇卻也可以舉重若輕，動搖階級與權威的基石。羅西尼的《塞維亞理髮師》綴以默片美學，強調其中生動活潑的喜劇性，以美聲著稱的曲目之外，舞台設計精巧，讓戲劇演出的魅力得以盡情發揮，藏滿令人會心一笑的彩蛋。牽涉財產爭奪的情感糾葛中，有人意外昏迷，有人隱瞞身份，謠言漫天飛舞，還有滿地花瓶碎片。肥皂劇般跨世代的戲劇張力，正好在聖誕檔期上演，有著不下聖誕電影或賀歲片的熱鬧、風趣與皆大歡喜，令潛伏於歌劇藝術中的階級意涵也相形失色。

演出資訊
2021 NTT遇見巨人—羅西尼歌劇《塞維亞理髮師》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 大劇院
時間｜12/22（三）19:30、12/24（五）19:30、12/26（日）14:30
節目官網專頁►https://www.npac-ntt.org/program/events/c-3Pvi86OapSF
臺中國家歌劇院官方粉絲專頁►https://wenk.in/11Vr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