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尊重財產與人身自由的共產主義國家違反人權是常態,但民主國家也會違反人權嗎?原名《歸北者》的這部紀錄片,從片名就讓人覺得特別,大部分離開北韓的人都是想脫北,竟然有這樣一位女性巴望著回北韓卻回不去。她甚至為此不惜犯法自稱間諜,只為歸北,她叫做金蓮希。
電影一開始,一個女人獨自在夜晚海邊跟某人通話,說因為害怕被追蹤,連手機都關了,她在逃避什麼?是什麼邪惡的組織還是獨裁的君王在追殺她嗎?
隨著男性旁白宣讀著她所涉嫌的罪名,我們了解她被判決涉及數種罪行,「違反國家保安法:非法集會與通信、潛入與逃脫、偽造公文……」
原來,要抓她的是南韓政府。
金蓮希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什麼呢?在工廠工作的她,在休息時打電話對著傳訊來給她的觀察官痛罵一頓,覺得動不動就叫自己去面談的觀察官是在找自己麻煩,讓自己沒辦法好好工作得找藉口請假,也讓同事對她產生猜忌,觀察官似乎讓她冷靜些,她卻扯嗓更加憤怒:
「什麼,說出來也沒關係?」
「要我說出『我有前科,我是間諜』?」
她扯嗓大罵,簡直像極了北韓主播李春姬,而不像我們印象中的某種苦情司法受迫者的形象,也不像那些有名的脫北者,比如《為了活下去:脫北女孩朴研美》的主角朴研美那般容光煥發,為了得到自由而笑容滿面。她只是一個憤怒的阿姨,但她的憤怒或許其來有自,畢竟誰能接受自己被關在國外,無法回自己國家?
對於許多脫北者害怕不已的「遣返」,對金蓮希而言那是求之不得,甚至她說自己當初自己舉報自己的犯罪就是為了要被遣返,她渴望回北韓的理由是她的丈夫、女兒等家人都在那裡。
她說自己本是為了看病到中國,沒想到中國明明也跟北韓一樣是共產黨執政的國家,看病卻要花大筆錢。更沒想到的是自己為了湊錢偷偷與朋友進入南韓打工,這一去,竟花了七年才拿到護照,而花了超過十年的時間至今都還沒回去
紀錄片並不走煽情,甚至鼓動觀眾同情金蓮希的路線,更多的是樸實地記錄金蓮希的生活,包括那一次次的希望與失望。她曾告訴女兒自己很快就回去,也因為自己的名氣吸引了各種人,比如南韓的社會主義乃至於共產主義運動者,他們帶她去越南大使館抗議,她在門口說:
「越南應該也是社會主義國家,應該會重視人權吧。」
在金蓮希眼裡,與共產主義較接近的社會主義或許是某種「公平」、「正義」、「人民」的代名詞,而非「屠殺」、「饑荒」、「混亂」的代名詞。即便她並非一個堅定的共產主義信仰者,當她談起家鄉,更多的是談自己的家人那衣食無憂的生活,畢竟有一個作為醫生的丈夫在北韓,你就不用愁吃穿,雖不像在資本世界可過上奢華生活,但也至少不用如資本世界的底層人民睡路邊翻垃圾。
而在南韓政府的立場看來,這些脫北者與其他非法入境的人不同,實質上是屬於南韓政府管轄的「大韓民國人民」。只是因為他們出身敵營,身心被囚禁,思想被污染,才會為虎作倀,歌頌共產政權。因此儘管他們認為脫北者終究要成為南韓人,卻又同時得高度監視並教育他們,以確保這之中沒有間諜或者思想走偏的人,這也使得南韓政府的作法令人詬病。
另一方面南韓社會同樣也對這群種族相近文化、卻大相逕庭的脫北者感到恐懼與鄙視,由於語言文字的差異,使得他們雖然能溝通,卻能清楚分辨彼此。同時因為北韓實行社會主義還有領袖崇拜教育,並且市場並不自由,對於金錢、財產權乃至於身體權的看法都有很大差別,比起開放的南韓,很多方面北韓明顯較為保守。片中有一幕金蓮希收看購物頻道的畫面,對她而言這東西跟南韓的電器一樣神奇,看太久就會讓人想買,而且她也已經打算買些電器帶回北韓給家人了。
電影也記錄了金蓮希與路人阿伯的衝突,阿伯對於文在寅與金正恩的會面相當不滿,而在他眼裡,支持社會主義或文在寅的人是叛徒,而像金蓮希這樣的脫北者則是不知感恩。
「那既然如此,就把我送回去啊!」
當金蓮希講出這句話時,阿伯恐怕完全搞不懂她的意思,她並沒有別的意思,而是如字面上的只想被送回去。她遲遲等待,看著對北韓較硬派的朴槿惠因世越號還有其他因素下台後,換來一個較親北的文在寅上來,本以為希望終於到來,卻遲遲等不到自己的回家日,始終只能藉由電腦,以視訊或文字,淚流滿面的與家人聯絡。
實際上根據導演李承俊說法,在片中金蓮希與家人通訊這件事實際在北韓是非法的,比起南韓政府的種種不完美回應以及有問題措施,北韓政府在片中則以沉默的面容出現。
「我們都一直這樣過,我們不在乎錢。」
「你讀太多思想教育了。」
「這無關思想教育,媽媽。」
在片末金蓮希與女兒的對話令人玩味,在南韓的生活或許是她第一次與整個體制對抗,雖然她總是嚮往回到北韓,但不免令人懷疑,在南韓的這種自由生活改變她,她甚至跟世越號抗議者一起上街頭,懂得去找各種管道抗議爭取自己權益後,真的還能再度適應北韓生活嗎?
這個女人讓民主國家好丟臉。透過她,我們看見民主國家體制上的缺陷,看見開放社會內部的封閉性;與此相對的則是北韓生活裡層的不可見,片中北韓每次出現總是那麼光鮮亮麗,整潔,還有秩序。
電影資訊
《我來自北韓我想回平壤》(Shadow Flowers)—李承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