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在家，適合看《排球少年》，不只是因爲運動競賽總有堅持下去的精神，也由於它同樣是新冠肺炎的受災戶。古舘春一從2012年開始在《少年週刊JUMP》連載此作，隔年9月奧委會於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舉行投票後，宣布了日本獲得2020年奧運主辦權。當時日本舉國歡騰，古舘也在雜誌卷末的迷你欄位上寫著，期待2020年東奧開賽時連載《排球少年東京奧運篇》。

　　時光飛逝，八年過去後，《排球少年》成為繼《灌籃高手》後運動漫畫的第一把交椅、位居排球漫畫的金字塔頂尖，並且在2020年7月以主要角色們參加東京奧運做爲背景，堂堂完結。原本古舘春一所計畫的完結篇後緊接著就是真實世界中奧運排球的開戰，但現實卻事與願違，日本街頭如大友克洋《AKIRA》的預言一樣，空留東奧的倒數看板，整整隔了一年，東京奧運才在紛紛擾擾中開幕。

　　某漫畫專賣店將各個漫畫中的經典對白做成了名片的一部份，《排球少年》被選入的是烏養教練的一句「我們不需要奇蹟」。主角發動毅力光環，然後奇蹟的逆轉勝，如此對運動漫畫的老套印象，是否已經過時了？不需要奇蹟，那戰敗的挑戰者冀求的又是什麼？這張名片就此勾引我打開了排球少年。故事從個性迥異的舉球員影山飛雄與攻擊手日向翔陽在排球場上的對峙展開，兩隻甫出世的黑色小烏鴉，要說他們之間是友情不如說是彼此的last boss，兩人互認為對手的20年宣言，約定了對方在自己未來生命中不會缺席，也成為故事中離不開的軸線。不過，他們碰巧都進了烏野高中排球部，原本網邊的敵人如今成了最強的戰友，兩人的快攻搭檔像施了速度的魔法，震懾無數對手，因為「有我在，你就是最強的」。他們的關係如與敵人牽手共舞，有不滿、有妥協、有時帶領、有時學習，主導舞步的人隨時會換，另一個則不服輸地即刻跟上。

　　雙主角設定加上細膩的青春期自我發掘與成長推展了故事，日向從崇拜「小巨人」到看破幻象、找到真正的自我定位；而影山從孤獨少年蛻變為帶領攻擊手們制霸球場的王者，也少不了背後將他加冕的日向與烏野隊員。但真正感動讀者觀眾、創造超過5000萬卷銷售量的，並非來自主角的光環，而是精心羅織的各色球隊與一場場的競賽。古舘以無比的細緻與耐心，帶給讀者沉浸於競賽的樂趣，不論是嚴謹的戰術考究、角色情緒的堆疊以及同伴間緊密情誼的描繪。他不著痕跡地把攻擊手得到舉球員的托球時，內心油然而生的驕傲與不負所託送進觀眾的心坎；還有把每當扣球被攔網時，回頭發現自由球員在後頭守護著讓球不要落地的安心感，熨燙得妥妥貼貼；以及仿若身為樂團指揮的舉球員，在球場上不斷思考如何幫攻擊手開路的細膩心思也一併精確展現，這些醞釀，將排球從僅僅一種球類運動，昇華成同隊角色們情感的共奏與交流，加深了隊友間緊密羈絆的熱血情懷。

　　這也是《排球少年》被推崇的原因，沒有浮誇的超能力，沒有開外掛的主角光環，打過排球的讀者觀眾們討論作品中實際可行的戰術、也讓日本職業排球聯盟V-LEAGUE仿造故事中的隊伍，舉辦一場二次元闖入三次元的公開比賽。

　　除了角色塑造與劇情推展的成功之外，《排球少年》之所以繼《灌籃高手》後能成為廣受肯定的運動漫畫，也是由於它不再重複90年代已降過於濫用的主角威能以及虛幻的精神論，反而用細緻鋪陳、頭尾呼應的橋段為天賦、毅力與勝負等等詞彙，開闢了屬於新世代的定義。古舘筆下的天才是距離完美最遙遠的人，他沒有漏掉具有優勢之人的幸運，白鳥澤的巨砲牛若最後跟父親道謝「謝謝你保護我的左手」瞬間就擦亮了這個單調的角色；他也沒有遺忘天選之子可能仍有缺憾，尤其埋藏深久的影山爺爺的回憶，更在最終卷給讀者一記心臟爆擊。古舘並不清楚天才的定義，如同主角日向有沒有天賦始終模稜兩可帶過，但他確實知道的是，這些怪物們曾做過比常人更多的嘗試才會站在頂端。

　　堅忍不拔、永不放棄這些老調被重新賦予意義，他把「毅力」藉由痛恨這兩個字的孤爪研磨思考過再度詮釋，他將「突破自我」修正為「並非超越極限，而是在日常訓練中提高自己的極限值」。而在艱難的狀態中能夠繼續下去的動力，並非「不放棄的精神」，而是僅僅回想起來讓人為之振奮的微小成果。

　　這樣聰慧的靈光超越了運動競賽的範疇，甚至能涵括朝著各種不同目標前進的人們心情。他提醒我們別忘記那些發亮的瞬間，也讓我們回想起挫折與疲憊中，曾經剎那的感動。排球，是永遠向上看的運動，就像日向在「岩釘」一話中那卸掉所有壓力、劃岀完美弧度，雖然微不足道又如此綿長、讓人喘息，重整旗鼓的一球，回想起來就得以讓人重生。

　　對比於過往的運動漫畫，《排球少年》的角色們並沒有什麼外在的責任要去完滿，也並不因為什麼大義需要贏球，但也因此，關於競爭與輸贏的辯證反而更為內省且柔軟，並觸動人心。有時，他的旁白也意外令人驚豔，例如在潔子奮力奔跑的一話，他用「當時雲只是跑慢了一點」來回憶她國中時跨欄跌倒的瞬間。如詩ㄧ般的慧黠之眼也不時出沒在作品之中，如同卷末精彩的職業賽，場上的排球也隱喻每個角色的人生哲學，而日向與影山在球網兩側同時躍起時，僅僅在背景配上烏野的加油橫幅「飛べ」，就讓累積了四十幾集的感動瞬間如海潮般被召喚而來。古舘只需寥寥幾個字就敲開讀者內心大門的高超手段，無人能出其右。

　　在《排球少年》的最終卷中，時隔一年的2021年東京有明體育館裡，雙人搭檔再度聚首，日向與影山終於披上日本隊的紅色球衣，一同站上了東京奧運的舞台，而場邊揮舞的加油布條上寫著「我們克服了無數困難並昂首站立於此」。

　　這裡的「困難」正暗示現實世界的疫情，大疫至今，或許我們都疲累，我們都仍等待著漫長封鎖終於結束的那一天。甚至，東京奧運將迎來第四波的最大感染潮，而閉門的開閉幕式以及無觀客觀賽，也似乎已成定局。

　　對比起與病毒的戰爭，球場上的輸贏似乎顯得可親許多。套句孤爪研磨的話：在排球場上輸了也好，贏了也罷，不會有人送命，也不會有人復活。沒有邪惡的勢力，世界也不會因此毀滅，我們不去暢遊遠大的世界，僅僅在9x18的長方形中，為了不讓球落地而奮戰。

　　不要低頭，繼續向上看吧！古舘春一將排球這個運動競技，加以延伸且立體地建構出一個個生命故事，掌中排球那樣小的宇宙中，他精心創造出一整個盛大的花園，讓人在其中目不暇給。他也讓我們重新知道，運動競賽不只是比較輸贏，而是經過鍛練的人類在肉體與精神上極致美好的展現，即使在病毒的惘惘威脅下，我們仍閃閃發亮、毫不遜色。

影集資訊

《排球少年！！》（ハイキュー!!）—Netflix，2014–2020

書籍資訊

書名：《排球少年！！》 ハイキュー!!

作者：古館春一

出版：東立

日期：2014–2021（共4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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