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心理學家榮格（Carl Jung）曾用太陽來隱喻人類的一生。太陽從海的彼端升起，照亮了這廣闊無明的大地。大地越來越亮，陽光之下顯得豐富多彩，於是太陽逐漸知道自己的力量可以帶給這個世界什麼，太陽認為這是自己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便抱持著這樣的信念攀升至了正午。但誰也沒想到下降突如其來地就出現了，太陽陷入自我的矛盾，自己在正午前所建立起的一切似乎通通喪失了意義，力量在流失，信念被打亂，它帶給世界的光逐漸減少，最終迎來了黑暗。於是，榮格便用「人生的正午」用來比喻人到四五十歲，從壯年到中年階段時所產生的中年危機。

　　但伊岡瞬可就沒這麼委婉了，在《惡寒》中，他挑明直言：「中年男子的遲鈍，本身就是一種罪。」

　　這個罪從何處來？《惡寒》主角賢一本來過著順遂的一生，有美麗的妻子女兒，卻因為幫上司背了一次黑鍋而受到左遷，被派往幾乎跟東京母公司毫無關聯的孫公司當支店長代理（實際上做的工作與一般業務員並無不同）；在此同時，本來親密的家庭關係也因為自己的離開而產生了變化，自己與妻子女兒的關係以飛快的速度降到了冰點。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發生在短短一年之內的事情，如同正午的衰敗，來的突然，快速，令人措手不及。

　　賢一就宛若那顆過了正午的太陽，喪失了自己的一切。這也是我認為《惡寒》最有趣的地方，伊岡瞬細緻入微地刻畫出了中年男子在這樣的處境之下的危機以及僵硬、不知變化的心理。賢一在職場上是個懦弱、惴惴不安的人，他對上司唯唯諾諾，容易受影響，沒有自己的想法；但一回歸家庭馬上可以感受到他想要彰顯自己地位的高壓態度，就好像想要把自己在職場上的無能，用對家庭內的強勢來做心理補償一樣。

　　這樣的矛盾讓他無法聆聽四周的聲音，固執地認為這是自己唯一保護家庭的方式。賢一不願意相信自己是那顆熱度漸減，走向黃昏的太陽。這種源不願面對自我，近乎傲慢的罪幾乎可以說是引發《惡寒》裡一切事件，卻隱藏在地底的導火線。小說中對賢一的矛盾寫的極深入，他一直說著自己愛、相信自己的妻子倫子，但從未意識到自己的行動正是出於不信任；他總說想要親自照顧自己的失能的母親智代，卻沒有注意到，自己對待母親的態度令人害怕；抱怨女兒香純在反抗期不聽自己說話，卻到最後才意識到，那個不聽人說話的人竟是自己。尚未感受到自己由盛轉衰的執著使得《惡寒》飄散著宛若雨季的黃昏般，濕氣沉沉，揮之不去的陰暗氛圍。

　　所以不只一個人曾試著告訴他：「中年男子的遲鈍，本身就是一種罪。」

　　濕氣強烈，使人煩躁的主角與伊岡瞬熟練的筆法產生了特殊的對比，整部小說明明是這樣的陰鬱，灰暗，但我卻急於知道倫子、優子、香純最後的結局是如何，想知道伊岡瞬究竟是如何讓賢一去認識他身為中年男子的自我與罪惡。罪是一個多麼強烈的字眼，與之相對的除了罰之外，也就只有救贖了。我在讀這本小說的時候，便是抱持著這樣迫切的心情翻開最後一頁（而究竟是罰還是救贖，請容我在這裡按下不表）。

　　伊岡瞬的《惡寒》主角刻劃深入，節奏明快，讀起來彷彿在看火曜推理劇場的法庭偵探劇。若硬要挑毛病，也頂多是相對主角來說，例如母親智代、或是部下高森的戲份稍微不足而已。但無論如何，這仍是一本有著驚喜的翻轉，帶來十足樂趣的推理小說。伊岡瞬在日本出道許久，但這是他第一次被譯介給台灣讀者，我相信《惡寒》作為第一本書，一定能勾起台灣讀者的興趣。至少，對於伊岡瞬曾寫過什麼樣的故事，接下來還能寫出什麼樣的故事，看完《惡寒》後的我只能說：非常期待。

書籍資訊

書名：《惡寒》 悪寒

作者：伊岡瞬

出版：尖端

日期：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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