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voir | 名為黨國的恐怖情人：《弓蕉園的秘密》

名為黨國的恐怖情人：《弓蕉園的秘密》

Lizard

2021/04/14 12:00

秘密是一種綑綁，跟愛一樣將人連結起來。

　　曾以《刺青》贏得柏林泰迪熊獎，近期又推出話題作品《愛・殺》的女同志導演周美玲，這次捨棄了大膽的肉體與情慾描寫，以發生在七〇年代末的美麗島事件作為背景，說一個不能被說出的愛情故事，堪稱女同志版《返校》，然而有別於《返校》裡提燈籠現形的魑魅魍魎，《弓蕉園的秘密》則以看不見、說不清的缺席，勾起觀眾恐懼。

　　什麼是秘密？秘密是我們收藏在心裡，那些不可與外人道的事情，而同樣知道秘密的兩人情感會因此更加深厚：比如偷偷參與集會的人們，比如國家跟抓耙仔私底下做的交易。

　　秘密是一種綑綁，跟愛一樣將人連結起來，而不可說的愛則如不可說的政治行動一樣令人著迷。《弓蕉園的秘密》一片中，本地蕉農之女蔡孟娟與馬來西亞千金林書蘭本有一段戀情，卻因為學長的介入而變質。學長說他同樣對民主、對自由感興趣，這使得他與她們的邊界逐漸模糊。這個把國民黨黨證當做「保護傘」的青年開始進入她們的世界，如同國家進入人民的生活，從外在生活的規範到內在思想的箝制……利用人民對人民的開放與包容，國家進行了漸進式的插入，並散播使人民變形的有毒種子。

這個把國民黨黨證當做「保護傘」的青年開始進入她們的世界。

　　在一場變調的宣傳活動陷入混亂後，林書蘭失蹤，蔡孟娟不知道她去了哪，只知道不知何時介入她倆之間的學長成了失蹤書蘭的男朋友。因為他是國民黨員，因為他是異性戀，所以黨國一體化下的教官毫無懷疑的採信了他的說詞，認定林書蘭只是請假回馬來西亞。但這是真的嗎？甚至我們要進一步的問，林書蘭後來在書信裡交代的獄中十天是真的嗎？還是那其實是一個為了不傷人心的謊言？所謂的「監獄」究竟又是什麼？是肉身的還是心靈的，抑或兩者都是？

　　「噓……不要說。」

　　在失語之後陷入的迷霧裡，邊界變得如此的模糊，任何人都可能觸犯刑法一百條。正如一開始美麗島出版社的出版和聚會還沒被當成非法，他們認為這些都是憲法保障的言論自由，而不知道這是黨國禁忌，因為不知道是禁忌，所以進出美麗島出版社不需要暗號，燈也不用關得黑漆漆。

電影裡沒拍出來的部分比拍出來的還恐怖，說不清楚的部份比說清楚的還恐怖。

　　「是我們太單純了嗎？還是我們根本不知道這個社會的禁忌？」

　　電影裡沒拍出來的部分比拍出來的還恐怖，說不清楚的部份比說清楚的還恐怖。

　　拍不清楚的照片被裝在盒子裡，那可以是曖昧不確定的戀情，也可以是曖昧不確定的刑求，一個不在場的人意味著你可以對她進行無窮的想像。她消失了，去哪了？有什麼東西進入了她？又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她？在場的文字每一次閱讀都讓蔡孟娟再痛一次。與書信一同留下來的林書蘭畫像，激起的不是關於一艘船沉沒前的美好回憶，而是關於一艘潛艇的恐怖回憶。黨國並沒有消滅，只是沉下，隨時都可以浮起，因為黨國就在黨國受害者的身上殘存下來，而那些認為自己沒有受害故毫不在乎的，只是因為他們早將自己的身體擺弄成黨國偏好的形狀，那可能是異性戀、是經濟選民、是國語使用者、是體制內改革者……

　　信物是雜誌的銅版，每觸碰一次，就影印一次傷痛的記憶，而且隨著影印次數而模糊，變得更加可怕。如同你以為你沒有改變，但在威權面前，你能活下來一定是因為你多少變成威權的形狀，因為那些黨國無法塞進的都消失在歷史之中了。

其實傷痕一直都在，痕跡不僅會停留在表面，也會深入骨髓。

　　其實傷痕一直都在，片中年輕世代的演員台語不夠「輪轉」，就是在劇情外威權統治最明顯的痕跡。痕跡不僅會停留在表面，也會深入骨髓，並世代傳承，以至於電影開場孤老獨身的孟娟看到香港警察逮捕學生的新聞竟恐慌症發作，因這使她想起塵封以久的一個終究無解的謎，一個無解的謎意味著無窮盡的想像，一場美好的夏日戀情，一個消失的外來愛人，無解的謎意味著無窮的回音，因為死無對證，因此是至死方休的思念。

　　威權使人噤聲，等到人能再度開口時，卻已經忘了自己原本的聲音。在黨國威權下戀愛是被禁止的，不僅是因為你是同志，而是因為黨國應該是你唯一的情人。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要嘗試發聲，如同一個不怕踏出步伐，搖搖晃晃的復健者，傷痕與殘缺不值得羞恥，羞恥的是自欺與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