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學史觀之，天將降大任於少年也，首先必須讓他的父母離奇身亡，接著讓他受到同儕與長輩的欺壓，然後還要讓他被迫與心愛的女孩分開，少年才能夠完成屬於他的那個任務──也不是多大的任務，通常是只是拯救世界而已。

　　以上這段是為了向派崔克‧奈斯儼然已成為經典的《噪反》首部曲第一章第一段致敬，他是這樣寫的：

　　「家裡的狗學會說話後，你發現的第一件事就是，狗沒什麼話好講。」

　　這套關於外星屯墾過程中，身為殖民者之一的少年如何戰勝殖民地體制壓迫的科幻小說三部曲，自2008年首部曲出版以來，拿遍了英語世界所有重要的青少年文學獎項。《噪反》被稱頌為近年來最具原創性的成長小說，作者奈斯也給人一種頗有活力的感覺（譬如簡介總是強調他身上有個犀牛刺青，過去曾是哥德族），但這套作品其實完全創新的部分不多，或者應該這樣說，創新並不是好作品的必要條件。

充滿噪音的新世界

　　許多年後，當人類殖民外星，一個稱作「新世界」的星球上，有一個全數皆為男人的小鎮，裡頭有一個年紀最小的男孩陶德，他的狗剛學會說話。於是我們會問，狗為什麼會說話？從男孩的記憶敘述中，得知這個星球上有一批原住民稀巴人，稀巴人非常邪惡，到處散播「噪音菌」，來自舊世界的女人因為噪音菌而喪生，男人則受到感染而隨時隨地散發噪音。以比喻來說，男人發出的聲音，就像是劇本超爛的類戲劇中，邪惡角色通常都有內心的聲音，帶著不自然的迴聲，在劇情無以為繼時響起，讓戲劇得以進行。

　　父母雙亡的男孩陶德從小生活在每個人都被噪音菌污染的小鎮上，那些男人的內心話（也就是噪響）不只吵鬧惱人，而且擁有顏色，可以看得到。習慣看日本漫畫的讀者或許立刻可以想出那種畫面：人物後面出現邊緣尖銳的「非」對話框框，裡頭歪斜地寫著讓人不安的話語。正因如此，充滿可視噪音的世界此一設定雖然新穎有趣，但嚴格說起來，並非前所未有──至少漫畫裡常看到。

　　真正讓這系列小說特別的地方，或許不是中譯書名中再三強調的「噪音」。而是，那個充滿噪音的地方，是個「男人的世界」。主角陶德是那個世界中最後一個男孩，不是男人，因為「他的匕首尚未刺入任何一個人的胸膛」。首部曲的英文原名是「The Knife of Never Letting Go（無法下手的匕首）」，理由在此。在新世界中，至少在那個小鎮上，都必須透過殺死另一個男人作為成年禮，男孩才能脫胎換骨，被承認為另一個男人。這樣的世界陶德並不喜歡，但傳統既然存在，也似乎沒有理由抗拒。直到他偶然遇到一個安靜的裂縫，就像一張塗滿色彩的畫布上唯一的一處空白，讓人無法不去注意，他尋找裂隙的源頭，找到了從舊世界啟程、但飛行器墜毀失去雙親的女孩──薇拉。故事從此急轉直下，關於新世界女性消失的原因，關於陶德母親留下的地圖、指向稱為「天堂」的地方，種種謊言一一解開。

噪音的答案？

　　文學院畢業的作者奈斯玩了一些簡單的文字遊戲，但已經足夠讓青少年讀者琢磨：除卻「天堂」之外，主角陶德與薇拉之後發現，與謊言相對的「答案」，同樣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武裝組織。而受到舊世界移民殺害倖存的稀巴人，組成軍隊大舉來襲之時，一遍混亂的狀況已經無法區分敵我，即使是心懷和平而來的陶德等人亦難以逃脫戰爭之害。

　　《噪反》三部曲說穿了，要證明的是一個非常老套的價值──和平至上。不管是其中布局的各種小花樣，比如雄性暴力、殖民主義、兩位養父可能是一對同志等等，與此相較都顯得無足輕重。「安靜難以參透的女性」與「吵鬧直白的男性」，這種框架其實完全稱不上女性主義，若把此一小說定位為探討雄性暴力，恐怕是高估了此系列作品中女性主義的成份。「男人世界」的初始設定儘管雄心萬丈，但直到末尾卻依然未曾提出任何女性主義式的解答，令人費解。而面對殖民主義，身為英國後裔但生於美國的作者，在書中把稀巴人設定為：因為適應特殊噪音環境，已「演化」成群體絕對服從單一領導，群體稱為「大地」，由上一任指定下一任的單一領導者稱為「天空」。然而，為克服惡劣環境，因此未發展出個人主義、反而轉向群體主義，這樣的設定恰恰讓人聯想起上世紀初期歐洲殖民者對亞洲人的描述。至於稀巴人的命名邏輯如何雷同於90年代好萊塢電影中白人對印地安人的刻板印象，「新世界」與「新大陸」互相呼應，則是純就文學美感而言，讓人遺憾。

　　總之，這是一套青少年小說，劇情高潮迭起，自第二部之後敘事角度甚至有所切換，作者很努力的書寫，也因為對英美讀者來說背景設定頗有新意，所以成為賣座的作品。如同開頭所言，每一部少年冒險小說其實都一樣，必須要有一個世界毀滅，來證成一件非常簡單的原則。而在《噪反》三部曲中，這件事情只是「不能殺戮」這一個信念而已。陶德，是新世界某小鎮出生的人中，最後一個不曾殺戮的男孩，這就是他必須抵抗的宿命，要跟隨傳統成為「成人」呢？還是保持純潔當個「孩童」？而這個挑戰，看似與多方人馬利益糾葛，但就其本質觀之，還是比「嘿，黑武士其實是你爸」小得多了。

書籍資訊

《噪反》三部曲（Chaos Walking Series）－派崔克．奈斯（Patrick Ness），2008-2010

講座資訊

本文為TAAZE讀冊生活－【反烏托邦文學】系列講座〈孰善孰惡，以烏托邦為名的科幻爭戰 ──「噪反三部曲」〉之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