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是唯一真實的資產:《我們一無所有》

《我們一無所有》中文版書封。 

 

  如果極權統治的時空背景是黑夜,讓那段歷史閃耀發光、值得凝望的星子就是那些被時代碾壓的小人物的情感和記憶,包含他們承受的苦難以及被迫遺忘的一切。

 

  繼一鳴驚人的初作《生命如不朽繁星》(A Constellation of Vital Phenomena)之後,美國作家安東尼.馬拉(Anthony Marra)推出的小說《我們一無所有》(The Tsar of Love and Techno)的舞台設定在舊蘇聯,以及舊蘇聯解體後的俄羅斯和車臣。雖然本書每個篇章都可以看作是獨立的作品,但我把這本書看作是一本以短篇小說集的形式寫成的長篇小說;因為每篇的故事和人物之間互有因果關係和人際關聯,猶如由數枚花色各異、圖案連貫的碎片拼裝出一只球狀拼圖,讀者才得以窺見其立體全貌。

 

  第一篇故事《花豹》同時也是九個篇章中時間順序最早的,主人翁羅曼是一位畫家,理應無中生有地創造出一幅幅畫作,激發觀者情感或思考;然而他也是一名史達林政權下的審查員,負責將失勢官員和異議份子的影像從照片或圖畫中「修掉」,包括雜誌書報、畢業紀念冊甚至是私人照片。他用專業技能和器材將「有」修成「無」,抹去他們在歷史中存在的痕跡,直到他被指名修掉親弟弟的影像。羅曼撫平照片,拿起噴槍一筆一畫「修正」他弟弟,內心的皺褶卻越來越深刻糾結。「歷史是個錯誤,我們得不斷動手修正」是上級賦予他這份工作的意義,然而他卻開始將他弟弟的臉孔偷偷加在每張他修正過的照片和畫作之中;或許是為了彌補自己不得不抹煞弟弟曾經存在的事實的罪疚,也或許,是一種情不自禁的思念。而這個行為引發種種後續效應,影響到時間跨度長達八十年的各篇故事中各色各樣的人物。

 

  即使蘇共垮臺,蘇聯解體,同一座城市的名字從列寧格勒改回聖彼得堡,這片廣闊土地上人民的苦難並不會轉瞬消失。《我們一無所有》並沒有花篇幅在解釋政體的沿革或是政治情勢的轉換過程,而是聚焦於生活於其中的人們,他們的處境、他們的情感、他們如何受歷史影響,又如何創造歷史。當權者對歷史上下其手,他們不只是重新詮釋歷史事件,更進一步捏造抹滅;在重塑歷史樣貌的過程中,是否也重塑了人性?

 

  俄國流亡作家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說:「回憶是唯一真實的資產」。財產可以被沒收,親愛的人可以被消失,歷史紀錄可以被竄改;回憶卻是奪不走的。然而,記憶並不完全可靠,記憶會褪色,會消散。也許世上每一個曾經試圖瞭解或定義自己的人,內心都有過關乎記憶和遺忘的鬥爭;而這本書告訴我,這場「記」與「忘」之戰對有些人來說,是捍衛他們所愛之人真實存在的鬥爭,是證明他們的確有所愛,以及他們確實能愛。

 

  操弄國族歷史,能夠形塑民族情感與記憶,影響深遠。在這浩大的「國家重建工程」下,這本小說裡的人物並沒有要與之對抗的宏願,他們幾乎都只關心自己和身邊的人。然而書中「跨篇章」的巧妙連結,那些不論距離遠近或時間跨度長短也斷不了的人跟人之間的緊密連結,亦意味著在國家社會中生存,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自外於事。也因為書中每篇都自成星系,地位等重,猶如揭示沒有哪個獨立靈魂或是生命歷程是特別輕勝鴻毛的道理。

 

  覺得有趣的一點是,《我們一無所有》以純文字寫出了影像的可貴,也因而證實了寫作的力量。

 

 

書籍資訊

書名:《我們一無所有》 The Tsar of Love and Techno

作者:Anthony Marra

出版:時報出版

日期: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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