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的天職就是去他的政治正確:《情攝大師》

有些思想家著迷於分辨情色與色情,但漢姆特紐頓並不在乎這一點。

 

  對藝術家而言,沒有什麼政治正確,只有平庸的驢蛋才會在乎政治正確,藝術家只在乎正確,漢姆特紐頓(Helmut Newton)就是這樣的藝術家。有些思想家著迷於分辨情色與色情,但漢姆特紐頓並不在乎這一點,他利用尖銳的作品來挑動觀眾的脆弱神經,他追求的是一種超越性別的力量,無論男人或女人,他都只企求他們的力量。

 

  電影開頭漢姆特紐頓就吐嘈希望導演不是在拍又一部無聊的藝術家紀錄片,很明顯他討厭無聊,而更明顯的是這個會穿上高跟鞋與絲襪的男人並非同性戀:他從女人身上賺錢,從女人身上尋思,他是花花公子;他喜歡拍女人、裸體的女人、高傲的女人、強勢的女人、輕蔑的女人。對,輕蔑的女人,例如沒被他拍過的蘇珊桑塔格,大概是沒被拍過。

 

  蘇珊桑塔格恨死了漢姆特紐頓,因為他就是她心中仇女又謊稱愛女的典型,他告訴蘇珊桑塔格:「我愛女人。」蘇珊桑塔格有禮又輕蔑的回應:「一堆厭女的男人都這樣說。」

 

  用今天有點過時的話語來說,他物化女性,他該死。

 

  然而真是如此嗎?

 

漢姆特紐頓自己也會穿上高跟鞋。

 

  紀錄片尋訪了多位漢姆特紐頓曾合作過的女性,她們或者中年或者老年,或者成為名人或者退隱江湖,然而她們的共通點就是談到漢姆特紐頓時都有說有笑。照片裡的她們自信而美麗,即便她們談論起漢姆特紐頓時也是,穿著社會眼光看來暴露或者色情的衣著,卻同時不受社會眼光給影響,回憶漢姆特紐頓洋溢的笑容讓她們彷彿回春。

 

  漢姆特紐頓藉由教她們如何擺弄自己的身體,讓她們成為自己身體的主人,如同漢姆特紐頓自己也會穿上高跟鞋還有絲襪。與其說他關注女性,不如說他關注女體,而女體的曲線是無性的,人天性就會對優美的幾何曲線感到歡愉,同時漢姆特紐頓善用畫面中的最少元素達成最大的衝突,以引起那可以是名貴珠寶配上片切肌肉的手、可以是穿上小高跟鞋的無頭雞、可以是一個健壯的黑女人睥睨著一個比她更健壯的白男人……。

 

  甚至還可以他的妻子朱·紐頓來看他拍攝女體時意外入鏡的表情。

 

  漢姆特紐頓關心的是這些元素間的張力。

 

  同時,電影深刻又輕鬆的探討了漢姆特紐頓的攝影事業起源與啟發導師,有趣的是身為猶太人的他的兩位重要啟蒙導師都是女性:一位也是猶太人的攝影師伊娃(Yva)收他作學徒,而他也仰慕著蘭妮‧萊芬斯坦(Leni Riefenstahl)作品裡的人體力量。前者是猶太人,後者是替納粹拍攝美化影片者;前者死在集中營,後者活過納粹統治時期,她們除了是女性還有啟發漢姆特紐頓外有何共通點?

 

漢姆特紐頓的作品無論裸露與否,都具有一種足以撐開天地的力量。

 

  她們都是力的捕捉者,她們用攝影機捕捉著力,看看漢姆特紐頓的作品,無論裸露與否,都具有一種足以撐開天地的力量。裸露的身體不是罪惡,而是一種餽贈,那是人類最天然最無垢的證明,肌肉的曲線,挺拔的脊椎,自信的表情,對著攝影機毫無愧咎,亦無畏懼,甚至有時還有點瞋怒。漢姆特紐頓將他的拍攝者還原成伊甸園的男女,那時他們還不必羞恥,當人們斥責他讓無障礙的女子裝上義肢似的器材,或者利用錯覺讓女人的一隻腿彷彿不見,他們沒有看到的是那無論殘缺與否都同樣圓滿的自信,人們看到道德淪喪,看到挑釁,卻沒有看到漢姆特紐頓捕捉到的他們身體裡迸發的力。

 

  透過設計,透過相機,彰顯一個人源自身體的力,這難道這不是彰顯主體性嗎?還是主體性是一種追認,一種認可呢?換言之主體性難道不是那閃耀的讓人自願注視,而非因同情而注視的屬性嗎?

 

  或許是該時候提醒那些懶惰的政治正確史學家或批評家,納粹所推崇的那套健美且健康的身體有一部分是源於希臘的古希臘身體美學,不是希臘剽竊了納粹,而是納粹剽竊了希臘,希臘沒有罪,美沒有罪,如同他的妻子後來很慶幸自己當初跟老公在最美好的時光拍了彼此的裸體寫真,這記錄下了兩人當時的身體狀態。觀看這樣的相片,她能回憶後來意外因車禍去世的老公,他們是最好的事業夥伴,即便曾經有所爭執,最終卻走的長長久久。

 

  《情攝大師》是一部在今日特別有意義的紀錄片,它展現了一個藝術家該有的樣貌,藝術家追求的美不分善惡,極致的美所包含的極致的力也是不分善惡。藝術家不該像頭驢任人牽制,而是該如大象撼動大地;藝術家不該在乎政治正確,如果藝術家的創作符合政治正確,那僅僅是因為藝術家剛好覺得那是正確,在藝術家那裡,美是最高的道德。

 

  「我厭惡『好品味』,這對一位追求創意的藝術家來說實在糟透了!」

 

 

 

電影資訊

《情攝大師》 (Helmut Newton: The Bad and the Beautiful)─Gero von Boehm,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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