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倫帕克 (Alan Parker)在《平克佛洛伊德:迷牆》(Pink Floyd: The Wall, 1982)中將《迷牆》裡所有的個人與集體焦慮影像化,如同大衛林區(David Lynch)的《雙峰:與火同行》(Twin Peaks: Fire Walk with Me, 1992) 影像化了少女Laura在遭父親性侵後的噩夢與幻覺。
「把牆推倒」(Take the wall down) 於個人層面上,指的是存在於每個人心中的一道牆,而這道牆阻隔了表面與內在自我的和解。集體層面上,這道牆則是區分敵我的界線。
Pink飽受著過去的夢魘糾纏:父親赴戰場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於是他在遊樂場上盯著其他有著父母陪伴的孩童,甚至在溜下滑梯時牽住別人父親的手。戰爭結束後,所有軍人的眷屬都在火車月台迎接自己的丈夫、兒子、父親、兄弟,唯獨Pink一人站在人群中,不斷將附近的身影誤認為自己的父親,最終仍不見父親的歸來。
至於Pink與母親的相依為命或許將為兩人建立起更深刻的羈絆,但是在Pink往後的生命裡,母親的種種行為仍成為了一種Pink心中永遠無法填補的空缺——當搖籃裡的Pink不斷大聲哭鬧,他的母親身在遠處的躺椅上,沒有立即地安撫Pink;Pink對於母親的依戀從年幼時期延續至今,以至於當他與年輕貌美、身材姣好的女人發生關係時,他眼前浮現的總是母親豐腴的體態。這些個人的議題,正是Pink必須克服與推倒的牆:承認自己的創傷,承認自己很不好,而不是自我說服自己。
然而,當我們重視個體性、擁抱個人自由時,便意味著承擔作為一個人的責任與義務——承認、接受自己的命運和每項決定所帶來的後果——也就是推倒自己的牆壁,直視自己的內心與腐爛不堪的傷口。如同多數人所選擇的,Pink逃避了自己、躲進了集體中:在感覺自己被濕皺的皮膚包覆、近乎窒息而死時,他抓破了皮膚,Pink彷彿破繭而出,皮膚底下是一個「全新」的、身穿制服的Pink。
來到了擠滿人群的會場裡,台上站著與他同樣身著制服的人們,從天花板上垂掛下許多印有兩個交叉鐵鎚的旗幟——錘子或許影射共產國家旗幟中典型的、代表勞工階級的鐮刀,黑白紅的配色則暗示著納粹黨旗——Pink站在台上激烈地演說,不時以雙手交叉、手臂向前伸直的姿態使底下的人群跟著他高昂的情緒沸騰。接著Pink問道,「在場有誰是同性戀?」隨後,Pink下令將在場所有的同性戀、黑人、猶太人、少數民族揪出來,以進行「最終方案的處置」——這些的行為,都明顯地指涉了希特勒當年如何以其演講時的領袖魅力虜獲了大量的支持者,以及希特勒如何包裝「猶太人不屬於德意志帝國,為了維護德意志人民的福祉,他們必須從德意志土地上消失」的理論。
與個人的概念相反,當人們逃進群體後,便毋需再面對個人的議題,也毋需承擔自己作為人的責任。在集體中,人們感覺自己是強大的:我們的任何決定、行為與過錯都可以推予集體。同時,我們渴望於感受自己屬於這個團體、證明自己的存在是真實的,於是區分出你我、揪出所有的異己是必要的過程。
透過對外的戰爭、人民對抗政府、對抗警察、甚至是使用暴力,便是於集體層面上樹立一道牆壁,號召自己的族群共同推倒與反抗。我們由此獲得力量,短暫地逃離獨自面對個人議題時破碎而不穩定的自我價值結構。這樣的方式,與戴上同樣的面具、進入同樣的絞肉機、最終被攪成無法辨識出個體性的絞肉,或許便是逃離內心牆壁最快速的捷徑。
電影資訊
《平克佛洛伊德:迷牆》(Pink Floyd: The Wall)-Alan Parker,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