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一個巨大的藍色儲物櫃在凱爾‧馮‧豪坦(Kyle Van Houtan)上任加州蒙特雷灣水族館(Monterey Bay Aquarium)科學主任的第一天吸引到他的目光,這個儲物櫃被枯萎的植物擋住,彷彿很多年沒被打開過,但上面的標籤讓他很感興趣:植物標本室。
馮豪坦打開儲物櫃後發現,裡面疊著上百封的公文信封,每一封都存放著一片海藻押花,而且都用整齊的標籤和工整的字體記錄了每一種海藻的來源與收集者。他與同事愛蜜莉‧米勒(Emily Miller)有個想法:假如人們從80年前就開始製作海藻押花,這難道不是一種回到過去,解讀海洋歷史的方法嗎?
雖然所有監控海洋環境的高科技設備都能記錄現在,並且預測未來趨勢,但是無法認識過去。關於海洋環境的現代記錄始於大約80年前,這個數字或許聽起來很久,但馮豪坦說:「在保護海洋方面,我們需要掌握比現有還多的數據,才能對『何謂健康海洋』進行正確的評估。」
18世紀建立現代分類學的瑞典植物學家卡爾‧林奈(Carl Linnaeus)也曾製作過海藻押花,但直到維多利亞時代英國自然歷史的蓬勃發展,這項技術才開始廣為流傳,就連維多利亞女王和喬治‧艾略特(George Eliot)也都熱衷此事。後來從馮豪坦手上接續研究的米勒說:「人們耗費很多時間製作海藻押花,使用鑷子將每一根美麗的枝條展開,使它們呈現優美的形狀,看起來就像是鋪在紙上的花朵。」
到了1870年代,這股風潮傳進了加州海岸線,跟英國的情況差不多,製作海藻押花的人也大多為女性,例如收藏家JM‧威克斯(JM Weeks,現在還有一種以她名字命名的藻類)。
加州是海藻繁殖的天堂,除了擁有大片的海藻棲息地,這個地區還生活著其他近800種的物種。維多利亞時代的押花是真正的藝術品,紫色、紅色、棕色和綠色的藻類分門別類排列在白色紙片上,並以印度墨水簽名。
然而,蒙特雷灣水族館儲物櫃裡的海藻相比之下是很普通的石花菜,在受到海浪沖刷的西海岸生長著大量的石花菜,從病態的黃色到長在珊瑚扇的紫色都有。就跟所有海藻一樣,石花菜需要氮才能生長,米勒開始思考能否追溯幾十年來海洋的氮變化,瞭解它如何隨著時間演進而改變。
這就是馮豪坦在蒙特雷灣水族館管理的海洋記憶實驗室(Ocean Memory Lab)所做的事情,實驗室從死亡已久的海洋動物組織內瞭解海洋歷史:例如古老的玳瑁標本講述了一個物種因為珊瑚礁減少而改吃素的故事;海鳥的羽毛能回顧1890年過度捕殺的影響。儘管實驗室並不會主動找尋自然歷史標本,但人們仍不停捐贈:殺人鯨的弧形尖牙、巨大的南太平洋貝類、鯨魚的內耳骨——這些東西在今天都只能透過非法取得,但它們卻能述說海洋的故事。
這些海藻標本的歷史可以追溯至1980年代,所以米勒聯繫了加州沿岸各地的研究機構,詢問他們是否碰巧有更久以前的海藻標本。柏克萊加州大學植物標本室的凱西‧安‧米勒(Kathy Ann Miller)就是其中一位回應的人:她認真整理標本室的藏品,並捐贈了八個石花菜標本,其中最老的已經有142年歷史。
海洋記憶實驗室的研究團隊分析後發現,石花菜內波動的氮同位素與加州上升流的歷史循環週期相吻合。強大的洋流影響著整片海洋,從成群結隊的沙丁魚乃至潛行的大白鯊,全部都受洋流冷暖交替的模式影響。
米勒意識到,如果科學家能早一點明白海藻能測量上升流的循環週期,或許就能避免過去某些時候的漁業崩潰——例如1940年代蒙特雷灣的沙丁魚危機,米勒說:「剛開始的推測是過度捕撈導致沙丁魚危機。但現在有了不同的認識,應該是綜合了過度捕撈與海洋環境的因素。」
這個發現是海洋記憶實驗室的重大進展。因為很少有人會想到142年前被做成海藻押花的藝術品,竟然能反映它當時生活的水域環境,凱西‧安‧米勒說:「我們需要透過這些『鏡頭』回到過去,誰會想到海藻也是鏡頭之一呢?魚耳石,肯定是;珊瑚,當然也是。但我們以為脆弱的海藻其實也保存了海洋的歷史,並不是在DNA裡,而是在它們的組織之中。」
這項研究將加州的洋流紀錄再往前追溯了70年至1870年代,這是利用海洋生物標本解讀海洋歷史的重要進展,也是感測器或採樣設備所無法做到的事,馮豪坦說:「我們擁有這些『無人機』在海洋歷史中挖掘:它們的名字被稱為鳥類、海龜、鯨魚和鯊魚。而且他們是以真正標準化、嚴格且穩健的方式進行。這些生物就是我們的感測器,也是我們的採樣設備。」
原文出處:Guard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