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狄更斯之塊肉餘生記》的卡司可以說豪華非常,《貧民百萬富翁》戴夫帕托、《康斯坦汀:驅魔神探》蒂妲絲雲頓、《香水》班維蕭,甚至《怪醫豪斯》休羅利,以及大大小小演員都來尬上一角……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之前交出黑暗又爆笑《史達林死了沒》的阿曼多伊安努奇,這次改編文豪狄更斯之作,整個放飛自我。
阿曼多伊安努奇是那種一刻都靜不下來的過動症型導演,看他的作品無時無刻不在接受變化多端的形式還有沒有休息的吐嘈。不斷變化的攝影機角度,簡直就是要窮盡各種距離與角度,試過各種轉場方式。當然還有各種舉止毫不古典,完全沒19世紀樣子,有點愚蠢有點可愛的《真寵》式誇張喜劇之表演。因此兒子是白人,媽媽是黑人,爸爸是華人,女兒是黑人,又或者主角從白人活生生變成印度人,這些事情就變得毫不突兀了。畢竟本片可是演到一半,天會塌下來,巨手會出現在觀眾面前,絕非正正經經的古裝劇。角色在說話時,會有影像將他談話的內容,投射在他身後的背景。基於形式的誇張,選角的突兀反而不會奇怪,這是整體風格的選擇。
這與狄更斯的原作相當契合,因為《塊肉餘生記》本來就充滿了諷刺。用想像力與文筆,讓醜惡之事得以被直視其滑稽,也讓痛苦的生活變得可以忍受,而阿曼多伊安努奇正好善於此道。他是知道諷刺為何物的導演,只要看《史達林死了沒》就會知道他是如何用各種滑稽的戲碼來使觀眾捧腹大笑,卻又不會失去諷刺的力道。讓觀眾看到現實的虛偽與無情,以及一個看似蠢蛋的赫魯雪夫如何一路扮豬吃虎,戰勝各式各樣在史達林死後覬覦權力的同事,這個故事裡沒有英雄,而只有有著不同層次殘缺的野心家。
本片也是如此,在《狄更斯之塊肉餘生記》裡找不到一個純粹美好的人,每個人都有一些自己的問題。一個個不分階級地位,各自有煩惱的人,以誇張的表演反映出自己的問題。而所謂諷刺的樂趣,就在於觀眾與作者對表裡不一的覺察與默契,無論本片的表皮被弄到多麼不自然甚至是突兀,觀眾依舊可以透過角色的表演,看到他們獨特的性格,以及角色與角色之間的張力與曖昧。具有社會地位的繼父及姑姑是像死人一樣缺乏想像力又毫無同理心,轉身就讓馬車將不聽話的小男孩被送去工廠,替喉嚨沙啞又肥胖的店主做事做到長大成人。有趣的是片中男主曾經借宿教授一家,但無論過多久,教授的兒女始終都沒有長大,進一步強化了本片的虛構性與表演性。
如果古裝戲意在使觀眾入戲,沉浸於當時的時代,本片則是反其道而行。在講述自身歷史的過程中,我們看到各種描寫記憶時會產生的誇張化效果,以及各種見諸文字為修辭,見諸電影為現象的爆笑場面。如教授的債主們像喪屍一樣包圍他的家,一有機會伸手進入窗戶內,就想把東西扒走抵債,嬰兒車甚至隨著地毯差點一起被撕個粉碎。
「世界是寬闊的!你想去哪都行!」
「不過這條路不能走,因為債主在這邊等著堵我。」
於是文字與文字指涉物的關係在本片中非常有趣,究竟是誇飾?還是現實正是如此滑稽?這也使得角色都有種從舞台劇跑出來的感覺,因為在舞台上,受限於觀看距離,言行舉止必須誇張,這種誇張在本片中則處處瀰漫著一種夢境的氛圍。如果你仔細看最後幾幕的模糊背景,竟有主角死去的好友與妻子參與派對,讓這看似歡愉的夢染上一抹淡淡的灰。
在夢境裡,什麼都會有,什麼都不奇怪。
即便電影用了各種在古裝劇裡很扣分的,使人出戲的形式,但因為本片從一開始就是長大後的主角,這個類似狄更斯本人化身的角色,從莊園外一路走進莊園到臨盆的母親旁邊,一開始就奠定了本片的後設性質。包括後面主角沉迷寫作希望出名,因此疏於照料妻子,原本興致勃勃要替丈夫拿筆,最後卻發現自己很多餘而感到不自在的妻子說:「你還是把我從你的故事裡刪除吧。」利用這種曲折的方式,反而更讓我們明確的看到事業與愛情的殘酷抉擇。
如果狄更斯看過這部電影,他大概會從墳墓跳起來,抓著導演的手跟他一起跳舞吧。對於難以接受的苦悶生活,找到令人開懷大笑的方式描述,正是諷刺文學的精髓所在。阿曼多伊安努奇對電影語言的熟稔掌握,外加本片的豪華卡司,讓他得以端出這一部百年傳統,全新感受的古怪電影,適合勇於嘗鮮的人。
電影資訊
《狄更斯之塊肉餘生錄》(The Personal History of David Copperfield)─Armando Iannucci,2020[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