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區分生死的傢伙,通通殺光也沒有關係。」
從開場的第一場戲,那一個長鏡頭,我就確定我會喜歡這部片。兩個人開著車來,停了之後,青年對著老頭,一邊抱怨和平時代人們的半死不活與精神墮落,一邊抱怨殘疾人們的無處可去,以及作為黑道的他們必須來這個不毛之地的安養院,解決這些手無縛雞之力,不懂得反擊,也不懂得憤怒,當然也不懂得自殺的老人、唐氏症、精神障礙、身體障礙者……等被家人拋棄只得交由政府發包來「照顧」的社會邊緣人們。
當他與老頭打開鎖鏈,走進安養院裡頭,我們看到的是擁擠的床鋪,以及一個個失神的臉孔看著他們。對於怒目進來,舉槍咆哮的青年,失神的臉孔們甚至不懂得害怕,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青年看向那具從床上摔到地上,流滿地血,呻吟著的病人,走向本該看顧他的小弟,一槍把他打死。然後走到那個病人旁邊,或許是出自憐憫,或許是出自不耐,但或許更多的是憤怒。
「你們這些傢伙趕快去死吧!」
之後在車上,老頭會忍不住反駁,那些人也是有活著的價值,要他不要太得意忘形,接著他會安安靜靜的,帶著屍體與老頭去埋屍,然後讓老頭挖完坑後,從背後開槍斃了他,把他也變成屍體。
這個人是這整部片的「反派」,但同時也是某種看穿一切,看穿社會悲哀的「神明」的存在。他並非本片主角,但接下來他會像是神話故事裡的神明一樣,因為某些原因掉落了自己的「法寶」、「權仗」,只是在這個背景位於現代的故事,那是以「槍」的形式出現。
槍會掉到本片的三個青少年男主角們手上,他們就是本片片名翻譯《壞仨小》的「仨小」,他們是任意妄為的青少年幫派:一個沒有名字卻被另外兩個用專給流浪狗的名字「太郎」命名,一個練習柔道卻中途放棄,一個喜歡女孩卻沒有勇氣,三個人一有機會就湊在一起,打混摸魚,偷拐搶騙。作為本片開頭殺人如喝水的反派的對立面的「正派」,他們三個的壞也不遑多讓,不只喜歡戴面具搶劫,心情不好就去燒汽機車回收場,又或者是騷擾路人甚至在拿到槍後用槍威脅路人,交出錢包或者是回答奇怪的問題。
「喂,喜歡是什麼?」
「愛是什麼?」
「神明是什麼?」
在有了槍之後,他們原本就已經無序的生活變得更加瘋狂,每一場有槍的戲都使人坐立不安,導演大森立嗣很懂得製造出令人捏一把冷汗的氣氛,三個青少年在一起時並非單純的友好與團結,還帶有青春期那種相互比拼,觸碰禁忌的生猛與暴烈。加上他們三個都是被逼至極限的人,因此什麼事都有可能做的出來,我們也不會覺得他們說:「不如去強姦女高中生。」只是青少年打屁的笑鬧而已。故在對劇情發展的想像上特別寬闊,名為太郎的男孩總是穿著女裝,因為不工作的媽媽既沒讓他上學也沒給他買衣服,就只向外跑或者在家對神壇猛拜;放棄柔道的男孩既被教練辱罵,也被哥哥痛打;而那個喜歡女孩的男孩,總是遠遠看著明明彈琴很優雅的女孩,與每次都不同且陌生的成年人走進愛情賓館。
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他們都恨不得一切被毀滅,於是我們了解到,電影的主題是關於弱弱相殘,是關於弱者得到力量後,總是會發生的毀滅他人以及毀滅自己的不變規律,三個人時而一起行動時而分開行動,槍並沒有改變他們的人生,而只是讓他們人生原本會達到的終點更早抵達。如同在那些神話故事裡,意外獲得神器或力量的凡人(在大家比較熟悉的近代作品則是如《死亡筆記本》),總是因為自身的缺陷,明明意圖達到幸福與滿足,最終卻只得到痛苦與毀滅。一種《阿基拉》式的末世氛圍瀰漫在本片之中,本來應該是邁向未來,邁向天空的年紀,在本片裡卻像高速下墜的零式戰機,在刺耳尖嘯中迎向生命最後的火花。
而真正痛苦的不是擁有的被奪走,而是被奪走時才知道自己也擁有。
《壞仨小》就像一碗加了煙灰,濃郁且炙口的道地日本拉麵,儘管還是能看到許多能夠再打磨潤色的痕跡,但是就其本色而言也十分完整了,是會讓人看了過癮而且痛快,關於愛與成長的青春物語。
電影資訊
《壞仨小》(タロウのバカ)-大森立嗣,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