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時,義大利作家卡洛柯洛迪(Carlo Collodi)撰寫了兒童文學《木偶奇遇記》,而這個故事也在報紙刊登及正式出版後迅速風靡義大利,並在他過世之後逐漸成為世界上家喻戶曉的童話故事之一。《木偶奇遇記》隨後也陸續在世界各地被改編成多種版本,更於1940年被迪士尼改編為觀眾耳熟能詳的動畫版。
在全世界出現數百部小木偶改編版本後,小木偶的故事重回故鄉,成為具有義大利電影風格的改編版。編導馬提歐賈洛尼(Matteo Garrone)選擇以觀眾熟悉的原著故事作為全片的敘事基底。觀眾所熟悉的說謊鼻子變長、小木偶變驢子等熟悉情節仍然保留。
在全片的影像重現中,我特別喜歡馬提歐賈洛尼企圖重現義大利過往鄉村百姓的生活圖景。電影開場時,老木匠傑佩托(Geppetto)拜訪老朋友家,他接連發現朋友家的木製品早已不堪使用,老朋友卻接連說「沒關係,你坐吧。」最後傑佩托被說服,坐了下來,悠悠道出一句:「是啊!還堪用啦!」這一場戲看似幽默的小插曲,卻已為傑佩托的木匠眼光進行了鋪墊,同時也反映出百姓對生活艱困的處境已習以為常。村民安於樸實的生活,享受平淡的美好。
而當皮諾丘(Pinocchio)開口呼喚傑佩托爸爸時,傑佩托開心的喚起已沉睡的鄰居,分享他的喜悅。鄰居們非但沒有怒轟傑佩托擾民,還紛紛關心並給予傑佩托祝福。
木偶劇團團長也受到皮諾丘求情感動、致贈皮諾丘五枚金幣的善舉、蝸牛媽媽與藍仙子的仗義相救的設計與安排,宛如烘焙麵團般,將古樸義大利小鎮的人情味及純樸的美好,有層次的鋪陳、堆疊而出,讓這道過往歲月的樸實感動,如同麵包的香甜,自銀幕漫溢而出,令人感到暖心。
只是小村莊裡難以忽視的百姓生活困苦,則在非人類的角色身上映顯出來。貓與狐狸一聽到皮諾丘握有五枚金幣,便編造發財田與金幣樹的謊言,企圖奪取金幣。兩人看似一搭一唱的騙子檔,動機卻不是為了發財致富。從兩人甫出場便合力捕魚,及後段為了飽餐一頓熱食而苦苦哀求用餐者、餐廳老闆給予剩食,卻為了顧及顏面而口嫌體正直的邊啃食邊澄清。此段凸顯出在純樸民情的背後,有一股隱形的貧窮之力,將百姓的生活推向了絕境,迫使窮困者為了生存而不得不以犯罪為生。
再者,皮諾丘又曾和同學盧奇諾羅(Lucignolo)行犯罪之事,這也從另一個角度凸顯少年犯罪的社會問題。不僅如此,皮諾丘跟著盧奇諾羅前往的玩具國,其實是兒童誘拐犯與人口販子集團的隱喻。從盧奇諾羅清楚知曉拐童犯的現身時間,以及集團頭子公開販售驢子(小孩)的事實,又可得知社會法治極為不彰。尤其黑猩猩法官顛覆俗世對司法制度的認知,更是直接的對司法體系不辨是非的現象提出訕笑。
整部電影在不言之言間,隱約陳述出百姓之所以生活困窘,皆出自於為政者無德,且不體恤百姓的事實。尤有甚者,是百姓面對生活困境展現的態度。片中百姓在面對生命困苦之下,皆表現出坦然接受,並學會保護與照顧自己的生活樣態。可以說是將純樸美好的社會榮景,藉由皮諾丘的行旅足跡,逐一撕開並揭露出血淋淋的殘酷現實。這種敘事方式,似乎又可與義大利新寫實主義時期的電影產生有趣的互文對照。
而為了要全然凸顯卡洛柯洛迪對社會現象的諷刺性。馬提歐賈洛尼使用詭譎怪誕的方式呈現全片中的奇幻成分。片中的各種生物,舉凡蟋蟀、蝸牛媽媽、貓、狐狸與鮪魚等,雖有著野獸的外觀,卻有著人類的外貌。象徵著這群生物雖然看似是獸,卻具有「人性」的光輝。
反觀玩具國的首腦、馬戲團團長,有著人類的外貌,在片中卻是毫無人性的貪婪本性,則是「人面獸心」的具體映顯。這正是馬提歐賈洛尼特地加入於此次改編版本,特地凸顯出人性爭辯的諷刺筆法。
且正如同史蒂芬史匹柏在《AI人工智慧》中援引其典故,將家庭通俗劇作為機器人小孩的生命追尋旅程的敘事核心。其因乃是小木偶的原著故事,本身便是傑佩托與皮諾丘追尋心目中「家庭」完整性的故事。
皮諾丘在經歷貓與狐狸的蒙騙、玩具國首領的奸險與馬戲團團長的勢力,甚至對黑猩猩代表的司法體制感到失望,且受到藍仙女與蝸牛媽媽循循善誘的導正教化後,皮諾丘完成了心靈淨化後的成長。並在與父親相見的當下,完成了填補彼此心靈缺憾的目標。當皮諾丘學會如何保有人性,做一個替父親著想的體貼孩子後,他才終究在頓悟之後,成為具有人性的人類小男孩,從而完成了「家庭」的定義,完整了皮諾丘與傑佩托的生命。
由此觀之,卡洛柯洛迪在撰寫原著故事時,便已經賦予小木偶故事豐富的敘事層次。馬提歐賈洛尼則在卡洛柯洛迪的基礎上增飾潤色,強化與凸顯卡洛柯洛迪的諷刺手筆,成就了一部極為出色的改編佳作。
電影資訊
《皮諾丘的奇幻旅程》(Pinocchio)-Matteo Garrone,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