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殉難,也不一定順其自然

 文藝復興時期畫家勃呂蓋爾的畫作《伊卡洛斯墜落的風景》,描繪希臘神話人物墜海時,附近居民不聞不問的景象。

 

文|印卡

 

他們從來不會錯讀苦難

這些古代的大師,何其準確地理解

它在人間的位置:它發生的同時

別人正在吃,在開窗,或是無聊地漫步;

老人則在虔誠而熱切地等待

奇跡的誕生,此時總會有些

孩子,不是很想讓它出現,

他們在林邊池塘上溜著冰

-〈美術館〉(Musee des Beaux Arts)

 

      人類歷史中,蜂蠟出現的時刻甚早。既是伊底帕斯橫渡駭賽壬之海,封住耳道之物,也是伊卡洛斯那對人造的翅膀黏合羽毛的佐劑。在文學裡,蠟的作用堪稱複雜,蔣藍讀到舍勒(Max Scheler)《同情的本性》的這句話「一切事物只是火焰的界限,事物的存在全靠火焰」時,寫下一段令人感到曖昧的思考:「靠近火光的工作與作業,使人的未明事體變成蠟。」又比如在《世界養蜂釀蜜史》中提到在一塊美索不達米亞發現的石板上,發現西元前781年到745年間一位官員的記載:

 

  「我是Shamas-res-usur,是蘇胡的官員。蜜蜂收集著蜜,但我未曾看我任何的父輩帶著這些東西來到蘇胡地區。不過這次我把它們帶來了,並且在Gabbari-ibni這個鎮上,建立了起來。他們收集了蜜與蠟。我知道如何藉由加熱融化分離這兩者。養蜂者也相當了解此術…

 

      這似乎記載了早期人類歷史關於蜜與蠟知識的擴散與傳播,也描述製蠟工藝與火焰的密切關係,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封住耳朵的蠟或者試圖逃脫迷宮的人造翅膀,彰顯著險境中物質與知識極限的微妙關係。

 

      不過在〈美術館〉這首詩中,詩人奧登(W.H.Auden)是這樣繼續寫著的:

 

比如勃呂蓋爾的《伊卡洛斯》,畫中人人都

轉過了臉

對那災難是如此徹底的從容安閑,或許那農夫

聽到了落水的聲音,無人理睬的呼喊,

但對他而言,那並非重大的失敗;陽光

一如往常,照耀著那雙白腿,在碧波中消失不見;

那艘豪華精巧的船必曾發現

一樁奇事,有個少年從天而落,

但它還要航向某地,因而繼續平靜向前。

 

        當奧登利用一幅畫來描述姑息氛圍如何使災難的消息淹沒在一種從容安閑的人間智慧之間,〈美術館〉這首詩無疑對冷眼觀看的明哲保身之道給予了極大的諷刺。

 

        到底詩歌是否真的如此消極,我想不同的讀者也有不同的答案。幾周前,我讀到了印度作家 Harbhajan Singh Hundal 對於詩人在社會中另一種角色的期待,在他眼底,詩人是清醒的作夢者,可以不斷對世界提問,猶如希臘時代拿著盾牌抵禦的詩人。對於印度殖民與後殖民狀態,他有詩言之:昨夜的諸多疑問都未曾睏睡而去/一旦新的破曉瓦解而逝,他們會再回到面前。

 

蠟與火。

 

        紛亂的時局之下,或許我們讀Harbhajan〈我不可以沉默〉時,會更加謹惕。

 

公僕的雙唇有血沾著

成群空腹的公務人員偷偷摸摸地走著

警察的警棍在街上滾動

不屑地喘喊為了和平。

然而神聖般的轎車逍遙而過

為了拯救在旱季之中忠誠的豐穫。

 

        台灣眼下正因服貿協議而面臨民主程序的破壞,這島嶼似乎有了許多必須緊拉著馬韁避免墜下的懸崖在前。臺灣詩人杜十三曾在〈火的語言〉中寫道:

 

淚  是液體的火──是我的語言的翻譯

人  是固體的火──你燃燒之後剩下的灰燼是我

  的回音

我們其實是一體的

 

        淚水可能是蠟燭點燃的啟蒙之火。然而在當代社會,或許我會更留意情感衝動之外,火光所照耀之物。政治的掠劫前,一種公共的想像也許在歷史的變遷中可以有更多的不同,而可以改寫奧登的詩──可怕的殉難,也不一定順其自然。

 

 

圖片credit:

伊卡洛斯墜落的風景(wiki.en)clhendricksbc@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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