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轉局勢的憤怒裝訂工:《此乃書之大敵》

 

威廉.布雷德斯是英國第一位書目學家,他最受歡迎的書,講述各種藏書問題的書籍《此乃書之大敵》,於1881年出版。這是一本充斥著經驗談跟各種抱怨的奇妙之作。

 

《此乃書之大敵》中文版書封。

 

文|威廉.布雷德斯William Blades)

譯|李函

 

  在第一章,我曾提過裝訂工在書之大敵中的地位,一想到某個憤怒的裝訂工可能會打算扭轉局勢,讓印刷業者背負同樣的惡名,就讓我感到心頭一震。關於印刷業者的罪過,以及經常減短印刷產品壽命的粗心行為,我就不多提了。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本章節就此展開,不過可能還是會提及許多現代範例。我言盡於此,現在開始只提及因為裝訂工的無知或粗心,而對書本造成的損壞。

 

  就像人一樣,書本也有靈魂與身體。我們先不提靈魂或文學價值;身體,也就是外框或封背,少了它,書本的內容就毫無用武之地,而這也正是裝訂工的特殊責任。基本上,他會產出書本;他決定了書本的外型與裝飾,診療它的症狀與腐朽狀況,並頻繁地在它死亡後進行解剖。在這裡,就和在大自然中一樣,我們會發現善惡彼此共存。能拿起一本裝訂良好的書真棒;書頁被平整地翻開,彷彿正誘使你繼續翻閱,你也在毫不害怕書封剝落的情況下自由翻閱。觀看書本上的工藝也令人十分愉悅,因為處處可見細心與高超技藝的成果。一翻開書封,就能在裏頭發現和外頭相同的精緻細節,充滿了工匠巧奪天工的技術。的確,由於好的裝訂具有保護性,許多無用的書反而相當長壽,原因就來自外層防護;其餘諸多瑰寶則因為外殼的醜陋與裝訂中無法修補的損害,而落入提前毀損的下場。

 

  裝訂工能對書本造成最大傷害的武器,就是「犁書」(plough):裁去邊緣,將印刷頁放在接近頭尾的錯誤位置,此舉經常毀壞內文。尺寸上的縮減經常使美觀的對開本變為四開本,或是使四開本成為八開本。

 

  用傳統技術犁書的裝訂工,需要比使用新切割機時更細心與謹慎,才能製造出平穩的書本邊緣。如果某個粗心的工人發現自己把邊緣切得接近文字,就會把書頁放進印刷機中,並「再刮一次」,有時還會割第三次。

 

  但丁在《神曲地獄篇》(Inferno)中,讓各種迷失的靈魂根據生前的罪過,承受型態各異的懲罰。我看過許多珍貴典籍,這些被交到裝訂工手上的全新書頁,在遭受野蠻對待後,便失去了尊嚴、美麗、與價值;如果我能懲處元凶裝訂工,便會收集所有被魯莽撕下的紙屑,並用它們當燃料,慢火燒烤這些罪犯。在古代,當人們還沒學會尊重印刷品時,裝訂工的粗心行為還算情有可原;但在現代,當舊書的歷史性與骨董性價值受到大眾認可時,就不該原諒這些粗心的混蛋。

 

  由於資訊的廣泛流傳,一般人可能會認為無知所帶來的危險已經絕跡了。並非如此,親愛的讀者;那是尚未成功的完美結果。讓我告訴你一件真實的圖書軼事:在一八七七年,某位繼承了大量古老藏書的公爵,答應將最有價值的部分藏書(其中有好幾本卡克斯頓印刷本)送到南肯辛頓(South Kensington)展覽。他認為這些書的外表太破爛了,於是在不清楚自身行為危險性的狀況下,便決定在附近的鎮上將它們重新裝訂。這些書很快就以煥然一新的狀態送回來,據說公爵也相當高興;不過他的興致並沒有持續太久,有名朋友向他指出,儘管褪色的頁面已盡數移除,上頭留有十五世紀簽名的空白處,也被乾淨的紙頁替代,但看看最低階的影響(也就是市價),這些書至少損失了五百英鎊的價值;更糟的是,等到它們一被展出,肯定會引來不少負評。那些可憐的書從未真正送到該去的地方。

 

  幾年前,其中一本由梅赫倫印刷的稀有書籍(一本輕薄的對開本),發現一名鄉間裝訂工用羊皮包裹它,還將它切割成四開本大小。但別以為鄉間裝訂工是唯一的麻煩人物。不久前在我國其中一間最大的倫敦圖書館中,才發現了一本獨特的卡克斯頓印刷本,它的書背由木板製成,那是十五世紀裝訂工原先的設計,而這本寶藏也引起了軒然大波(理應如此)。看到這裡的讀者會大喊:這些書當然會用原本的書封包覆,裏頭所有的古代有趣細節都完好無缺吧?這是不可能的!與其製作恰當的書封,使書本受到完善保護,它反而被送到一位知名倫敦裝訂工手中,對方還要求他:「將整本書以絲絨裝訂。」他盡力了,這本書目前也在鑲金的邊角與不合宜的外殼中發出富麗堂皇的光芒,可惜的是,它原本完好的書緣被砍去了半英寸。我怎麼知道?因為當這位聰明的裝訂工發現書頁邊緣上的一些手抄本註記後,便將書頁翻開,以避免將它們裁掉;而嚴格的目擊證人,也能對充滿觀察力的讀者們證明該書原本尺寸為何。在另一次事件中,這名裝訂工則將一份獨特的十五世紀贖罪劵泡入溫水中,此舉是為了將它從原本黏著的封面上分開;結果,當贖罪劵風乾時,它扭曲變形的程度已經無藥可救了。那人很快就離開人世,但希望他的作品別跟他一同歸西,也希望他身為善良老實人的美德,能弭平他作為裝訂工犯下的罪過。

 

  許多讀者都能想起其他類似事件,特定裝訂工肯定三不五時就會犯下同樣的過失;他們似乎對粗糙書緣與寬大書緣懷有根深蒂固的憎惡感。從他們的觀點看來,這些部分都是大自然創造出來讓人刮除的。

 

  迪羅馬(De Rome)是十八世紀知名的裝訂工,迪布丁稱他為「偉大的剪裁者」;儘管他私底下是個值得尊敬的人,依然因為將所有被送到自己手上的書本邊際裁掉,而犯下滔天大罪。最誇張的是,他甚至沒有饒過《大事記》的牛皮紙本書,書中還保有知名愛書人德圖的簽名,不過該簽名已被殘忍地裁切掉了。

 

  書本所有人對書籍邊際也經常有病態的想法。某位朋友寫道:「你有趣的故事讓我想起自己認識的幾名毀書人。有個人會用刀粗魯地切掉書邊,動作暴力地像在蓋圍籬或挖壕溝。他特別喜歡大型紙本書,因為裡頭的紙頁數量多。由此收集來的細紙條居然全數用來製作索引!另一個人則完全顛倒了正常順序,把所有對開本與四開本都裝訂縮減成同一個尺寸,讓它們在書架上看起來變得整齊些。」

 

  後者肯定是故意把書邊裁切到只剩下內文的人的遠親,想必他已多次對在書邊上留下註記的讀者感到無比惱怒。

 

  有些遭到胡亂命題的書也相當倒楣!想想一本關於騎士生涯的十五世紀黑體印刷四開本,上頭卻標上了「短文」;或是標上了「佈道」的維吉爾詩集譯本!卡克斯頓版的《特洛伊歷史》(Histories of Troy)背面還附有「海克力士」的書名,因為那名字在開頭篇章中出現過好幾次,而裝訂工也驕傲得不想尋求建議。當裝訂工不知如何命題時,有時候會使用「雜項」或「老書」作為書名,這點還有其他範例可循。

 

  印刷術在十五世紀後期的歐洲迅速傳播,導致缺少泥金裝飾的手抄本大量減少,此趨勢的後果則是諸多以羊皮紙寫成的書籍遭到摧毀,被裝訂工用來強化新印製的競品書籍。這些由牛皮紙或羊皮紙製成的紙條常見於舊書中。有時整張紙都用來做空白頁面,也經常會顯露出過去沒人發現的寶貴作品──同時也證明了這些書籍過去的價值。

 

  許多藏書家在檢查舊書時,經常會困惑地發現許多短羊皮紙片,幾乎總是來自某種古老手抄本,在書頁之間像護具般突出。剛開始,這種跡象看似是書本的瑕疵或損傷;但仔細檢查後,會發現這些紙片總是在紙頁中央出現,而它們存在的真正原因,就和紙本書中出現兩頁羊皮紙時一樣,是因為力量──用於抵擋紙頁中央的強韌線材的拉扯力。這些夾層代表了被毀的舊書,而就像受到關注的夾層,它們也該受到仔細研究。

 

  當寶貴的書本受到不良待遇,像是被髒手碰觸、沾上水漬、或是被油漬噴濺時,沒什麼比這些書本在老練維修師手中經歷的轉變,還更令對此毫無經驗的人感到驚訝。書封會先被小心地切開,維修人員的雙眼則仔細觀察,是否有原先修訂工使用的任何古老手抄本或早期書本的碎片。不應該對黏在一起的頁面施力;溫水和細心能解決這問題。當書本各結構都鬆開時,會將分離的書頁一頁一頁地泡在冷水中,泡到上頭的髒污全數洗淨。如果清理不完全,可根據污漬來自油汙或墨水,在水中加入些許鹽酸、草酸、或氫氧化鉀。沒經驗的裝訂工會用以下方式毀損書籍。如果化學藥劑太強、紙張泡在水裡太久、或是沒在調整尺寸前先清掉上頭的漂白水,部分腐朽要素便會滲入紙中;儘管書頁有一陣子看起來會相當白亮,甚至還會像優良紙張般發出清脆響聲,過了幾年後,敵人終將出現:纖維將會腐爛,整本書也會化為白色粉塵。

 

  所有降低書本價值的事物,都對保存書本不利,因此也都是書本的敵人。因此,在老舊裝訂壞掉時,我有以下的建議。

 

  我記得,數年前曾在某處鄉間書攤買過一本狀態完美的莫克森著作《機械操作》(Mechanic Exercises),現在這已經是本稀有書籍。書冊未受切割,也保有原本的大理石花紋書封。它們的古老書皮看起來相當有吸引力,我也立刻決定要保存這種封面。我的裝訂工很快就為它們打造了一只書型的精緻木盒,上頭的摩洛哥背板也寫了合宜的命題文字,我相信原版書都能在裏頭不受灰塵與外力損害長達數年。

 

  無論老封面是由木板或紙製成,都該保持原狀。書盒則能大舉裝飾,擺在架上時也很不錯!保護性也比裝訂強。它也有這項優點:它不會剝奪你後代的機會,讓他們能夠親眼見證四世紀前的購書者剛買下書時書本的外觀。

 

(本文為《此乃書之大敵: 十九世紀知名藏書家,帶領讀者重回紙本書黃金時代的書籍保存軼事之旅》部分書摘)

 

《此乃書之大敵》中文版書封。 

 

書籍資訊

書名:《此乃書之大敵: 十九世紀知名藏書家,帶領讀者重回紙本書黃金時代的書籍保存軼事之旅》 The Enemies of Books

作者:William Blades

譯者:李函

出版:堡壘文化

日期: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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