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離式的崩塌美學:《她房間裡的雲》

《她房間裡的雲》劇照。 

 

  本屆台北電影節的《她房間裡的雲》,是榮獲鹿特丹影展金虎獎的中國獨立電影。編導鄭陸心源在影像與故事的呈現上,打破了傳統電影的敘事方式。鄭陸心源卸除了讓觀眾能立刻接收到片中人物關係與情感流動的傳統敘事模式,改採DV、負片效果、手機、訪談紀錄等不同的影像呈現,銜接看似破碎的劇情線。

 

  這樣的影像呈現使得影像本身與觀眾產生了一定的疏離感,這層疏離又與片中女主角趙木子對身邊一切人、事、物,乃至於她所身處的城市、世界的疏離形成有趣的觀照,彷彿觀眾也成為組成電影的重要部分。

 

  不過,趙木子並非刻意與身邊周遭的一切保持疏離感。她其實渴求從家庭與愛情裡尋求認同與關注。只是在電影開場,她在象徵家庭符號的餐桌上遭到父親斥責,母親與妹妹除當下驚嚇的反應之外,並沒有人出面幫腔或緩頰,卻也藉由這場戲,凸顯出父親在家庭中的主導地位。只是父親的自私,終究也導致家庭的瓦解。他的一句「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著想」,對比母親巨大且難掩的悲傷失落與不顧形象的大醉樣貌,是何等諷刺。木子對母親與妹妹是極為關懷的,她陪著母親喝得爛醉,又扶著大醉的母親回家,甚至時不時的將對妹妹妞的關心與擔心掛在嘴邊。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無法在家庭裡獲得認同。

 

  妞是父親與外遇對象的孩子,就這一點觀之,這個家庭的崩解是必然的。而母親後來愛上一名外國人,整顆心都懸在外國男友身上,如同初戀般的少女。對於這個家庭而言,離家的趙木子彷彿從未回家過。回家的趙木子,對自己的家人而言,反而像是一名陌生的闖入者。

 

《她房間裡的雲》劇照。

 

  那麼愛情呢?她深愛男友于飛。于飛熱愛攝影。當他拿起相機時,木子成為鏡中人,照片中的木子卻因此永遠都只有一個人。和于飛肉體交纏,感受彼此的體溫,是木子最接近于飛的一刻。

 

  但是,當木子在車上詢問于飛「你愛不愛我」時,于飛並未給予正面肯定的答案,因為于飛所要的只是短暫如浮雲般的愛情,尤其是肉體關係。「于飛」的名字很玄妙。在中國古典文學裡,「于飛之樂」通常是指男女發生性關係。由此可知電影中于飛所追求的愛情樣貌,是極為膚淺的。

 

  趙木子雖然渴求認同,卻也並非毫無條件可言的。她是一名非常具有自信的女性,獨立且勇敢。她可以怒斥父親之非、可以周旋在于飛與酒吧老闆之間,有照顧妹妹與母親的能力,但她選擇的仍舊是離開她無法獲得情感認同的家,一去數日。

 

  而木子的孤獨與疏離,又與酒吧老闆形成另一種對比。老闆看到受到欺負的女性總會伸出援手,在他朋友的嘴裡,他是一名俠士。但他卻未曾因此獲得愛情。他的孤獨與疏離,源自於無法在女性身上獲得愛情上的認同。即便有眾多男性好友、有酒吧,甚至木子會與之陪伴,但在老闆的世界裡,依舊感到荒涼與荒蕪。兩人的相聚與玩樂,似乎也僅止於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關懷罷了。

 

  在電影的最後,趙木子仍舊未曾找到她所渴求的認同。對於離家許久的她而言,當她再次回到曾經待過的城市,一切卻都在看似熟悉之下,呈現完全不同的面貌。既熟悉又陌生,這層陌生感強化了她內心的疏離與孤獨。她在家庭與愛情上重挫,使得她對於自己在這座城市裡、在世界乃至於自我的未來的立足點,都感到迷惘失措。唯一熟悉的只剩下出生開始便形影不離的肉身,尤其是肉體傳達給她的慾望渴求了。

 

《她房間裡的雲》劇照。

 

  《她房間裡的雲》中,筆者認為較為特殊且欣賞的部分,是鄭陸心源利用公車鏡面的倒影將構圖切割、泳池的池裡風光的反向呈現、負片效果、木子和于飛在隧道裡的疏離、隔閡等影像呈現,對列或對比出趙木子與身邊周遭人、事、物的疏離關係。而負片效果和些許鏡頭的穿插與剪接,又像白先勇在〈香港──一九六O〉、〈遊園驚夢〉的意識流筆法,藉此梳理趙木子幽微的內心活動,拼貼出影像上的全新趣味。尤其當一棟大樓最後在負片效果下頹然傾倒,似乎也象徵趙木子追求認同失敗的心靈崩解的形象化。

 

  《她房間裡的雲》是一部講述現代人在生活與心靈上疏離的作品,實則也一刀畫開現代人內心空虛,急需在生活、朋友、家庭、愛情尋求認同的內心活動。鄭陸心源將自身對現在都市男女的隱微觀察、行為下的心靈荒蕪與脆弱,藉由趙木子在城市裡的行旅足跡,一筆又一筆的,坦率且赤裸的描繪而出。

 

 

 

電影資訊

她房間裡的雲》-鄭陸心源,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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