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的終結,與美國人為此付出的代價

現代人沒有車子就像沒有腳,開車文化與公路電影似乎是美國人的浪漫,但美國聞名世界的健康問題卻可能與此有關。

 

  現代人沒有車子就像沒有腳,開車文化與公路電影似乎是美國人的浪漫,但美國聞名世界的健康問題卻可能與此有關。人類演化到以每小時三英里的速度步行,我們的祖先自在地呼吸邁進,空出雙手尋找食物與陰涼舒適的地方,而獲得健康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走路。

 

  研究證明,每週五天、每天步行30分鐘對肥胖、憂鬱症和結腸癌等諸多疾病有顯著影響。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很容易每天步行30分鐘以上,但如果使用交通工具代步,就很容易變得過重、孤僻和急躁。日本人平均每天走六千步以上,有些特定地區甚至平均超過八千步,更重要的是他們走路速度快,其結果是他們的體重、體脂肪、心血管狀況與預期壽命都更長。

 

  演化生物學家丹尼爾‧利伯曼(Daniel E Lieberman)在《人體的故事》(The Story of The Human Body)剖析了廣泛存在的慢性健康問題(包括肌肉萎縮、腰背疼痛、心血管疾病和糖尿病),他認為這些問題與現代人長時間久坐有關:「人類無法適應身體過著太悠閒、吃太飽、太舒適的生活。」

 

  步行是一種複雜、相互關聯的認知過程和感官輸入,難以估算的訊息量從腳到大腦、在內耳和視覺接收之間傳遞。最近的神經科學研究才逐漸瞭解認知功能與運動功能之間的雙向關係,以及心血管健康對心理健康的重要性。然而,步行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卻變得比過去都更遙不可及。

 

  數十年來,美國人逐漸喪失步行的能力,甚至是權利。在美國的少數地方(例如紐約),人們把步行當成一種習慣與生活方式。但在美國的大多數地方,步行(開門走出戶外,不用開車就能到達目的地)是一道難關、一場戰鬥、更是攸關性命的風險。

 

  2013年,美國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的交通事故統計中,有超過4700名行人死亡,約有6.6萬人輕重傷。「交通事故」(traffic crashes)字面上聽起來很含糊,但其實就是表示那些被汽車撞死或撞傷的行人。

 

「交通事故」字面上聽起來很含糊,但其實就是表示那些被汽車撞死或撞傷的行人。

 

  美國步行協會(倡導步行友善的組織)全國聯盟主任凱特‧克拉夫特(Kate Kraft)指出,自從城市開始拆除地面電車,就已經破壞了支持步行者的交通系統,轉而以汽車為主。步行對美國崇尚的汽車文化是一道阻礙,而汽車文化也是刻意設計出來的體驗。

 

  這不僅與懶惰有關──汽車是美國人對自身形象的幻想:自由、獨立、隱私與富裕的象徵。繁忙的通勤者擠在街道上,停車禮讓行人則從來不是這幅畫面的一部分。從補助停車到政府規劃道路的方式,全都是為汽車所設想,而非行人。最後,政府不僅不鼓勵步行,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將其定為犯罪。

 

  「亂穿馬路」指行人沒有在人行穿越道過馬路。美國各州對「亂穿馬路」的法律定義略有不同。亂穿馬路曾經是半個貶義詞,用來嘲笑那些在城市裡不守紀律的鄉巴佬;到了1920年代,這個詞開始把交通事故責任從駕駛轉移到行人身上:將穿越馬路定為違法行為,賦予坐在汽車裡的駕駛至高無上的移動特權。從前,公共道路屬於每一個人,但自從某個天才發明「亂穿馬路」以來,就已經在無聲無息的文化戰爭中摧毀了步行權利,而這場戰爭唯一的輸家就是我們自己。

 

  除了少數城市有幸預留或擴展友善行人的公共交通系統,在大多數地方步行變得既無聊又困難──郊區沒什麼好看的,又很少有陰涼的休息區。連接偏遠地區的交通要道從來都不是沉寂的鄉村道路或綠樹成蔭的鄰里街道,而是對司機和行人危險且致命的雙線道與四線道快速道路。再加上犯罪率提升,你會發現一代又一代的人從房子裡出來直接坐上寬敞的汽車,帶著早餐在路上以更快的速度到達任何地方,人行道則幾乎毫無用處。

 

  於是,人們開始瞧不起走路,害怕走路。「真正的美國人」就要把自己裝進汽車裡,因為在這裡他們感到安全舒適,雙手可以掌握一切。為了鍛煉身體,富人模仿步行者在健身房的機器上運動。他們和中產階級驅車前往公園和荒野保護區,在樹木、鳥兒和清新的空氣中漫步,而窮人只剩下道路與水泥鋪成的荒地;如果沒有安全的地方讓任何人自由步行,「為了健康著想,每週至少走路三次」的建議就只是毫無意義的口號。

 

於是,人們開始瞧不起走路,害怕走路。

 

  在過去的80年裡,對美國人來說步行只是一種到達目的地的方式,它已經變成了一個非常陌生的概念,以至於在社區基礎建設上也遭到強烈且憤怒的抵制。這場爭議很大程度與「誰該為人行道買單」有關,如果一個區域在設計時沒有考慮到步行性,之後要改建就會變得極其昂貴,而市政府和郊區還必須考慮排水溝、雨水徑流、持續維護和除雪的配置。

 

  對人行道和步行的抵制,往往在幾代人之間產生分歧。在一個以汽車為中心的文化環境成長的人,很難理解為什麼自己應該為行人付費,例如芝加哥郊區的社區就對人行道問題產生激烈的爭吵,老居民反對新居民呼籲多蓋人行道,結果是蓋到一半的人行道被迫閒置荒廢。《華爾街日報》援引反對在長島修建人行道的老居民的話:「水泥公司是唯一的受益者,因為根本沒有人在走路,所有人都開車。」坊間還流傳著這樣的說法:一些社區提議修建步行的基礎設施時,居民抱怨人行道和適合步行的道路只有窮人、乞丐、罪犯和底層階級才會使用。

 

  從更深的層面來看,美國人對私有財產與個人自由的嚮往,導致他們對步行產生極度的不信任感。克拉夫特指出,這是一種「滾開我的草坪,滾開我的人行道」的想法,人們總是擔心那些「不受歡迎的人」會跑到自己的社區裡走來走去。

 

  我們的世界與古代甚至是近代徒步思想家的時代相比,已經產生了巨大變化。值得慶幸的是,在步行這方面全世界大部分地區與美國不同,但問題是還能維持多久?美國多年來向全球出口低營養價值的垃圾食物,隨之而來的是肥胖與糖尿病等慢性疾病。

 

在我們永遠失去步行以前,花點時間體會步行的美好。

 

  2013年1月,國家地理雜誌記者保羅‧薩洛佩克(Paul Salopek)進行了一次長達七年的徒步之旅,從衣索比亞的東非大裂谷走到智利的火地群島。他的徒步之旅被稱為「走出伊甸園」,旨在跟隨10萬多年前從非洲冒險走路到全世界的幾千名智人的腳步。人們問他走路的原因是什麼,他回答:「我希望以人類步行每小時三英里的速度重新瞭解地球輪廓……修復因人為疏忽而毀壞的某些重要連結。」

 

  薩洛佩克踏上他的旅程,因為人類正在失去步行的能力與權利,但他或許開始得太晚。如果我們沒有欲望、沒有空間和沒有能力繼續行走,那人類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在未來,我們或許會迅速長成一群肥胖、身患慢性疾病的弱者,依賴藥物、機器和大公司苟活。如果真的變成這樣,那也是我們自願創造的未來,因為我們抱怨走路太費力、太費時、太無聊、太奇怪。

 

  在過去的幾年,步行已經吸引了更多正面關注,大多是受到年輕富裕的白人公民的影響。與買車相比,年輕一代更喜歡步行或騎自行車,這讓「步行評分」成為房地產的加分項目。從城市開始,一項緩慢的步行倡議正在鬆動美國汽車文化的根基。2014年,紐約市啟動了「零死亡願景」計畫,目的是讓道路變得更安全以達到交通事故零死亡零重傷,其原則之一就是倡導人的性命優先於交通。洛杉磯也透過投資公共交通和公共空間,試圖擺脫其「汽車反烏托邦」的刻板印象。在我們永遠失去步行以前,花點時間體會步行的美好;打開門去散步,放鬆感受踏出每一步的感覺。

 

 

原文出處:A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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