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窪美澄

譯｜emina

 

　　「如果妳真的要這樣，我就和我老爸一樣去樹海上吊。」

 

　　當我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日奈的眼中失去了光輝。彷彿突然進入了隧道似的。只要我這麼說，日奈便陷入沉默。雖然我也不想像個小孩一樣說些撒嬌任性的話，但我不想和日奈分手。

 

　　日奈放鬆雙腿、坐在圓形矮桌的對面。剛洗完澡的頭髮還沒有全乾。毛巾掛在脖子上，卸了妝的臉鐵青著。

 

　　矮桌上有三罐我剛剛買回來的罐裝啤酒的空罐子。日奈一口也沒喝。全部都是我喝的。

 

　　時間是子夜。掛鐘發出規律的聲響。

 

　　與日奈之間從第一次談到分手，已經過了兩個月。

 

　　「我想要和海斗分手。」

　　「不要。」

　　「我覺得窒息。」

　　「絕對不會分手。」

 

　　每次見面，都是這種對話。

 

　　日奈不再看著我笑，也不再主動與我眼神交會。

 

　　說到底，我們的工作時段和休假日不同，總是錯身而過。

 

　　雖然晚上兩個人會依偎在小小的單人床上睡覺，但是當我睡醒時，日奈大多已經出門上班，有時候是我為了不吵醒正在睡覺的日奈，天還沒亮就從床上抽身準備出門。

 

　　只要我一開口，日奈的身體的某個地方就會開始緊張。日奈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呢。可是，就連我自己，面對這種對於日奈的執著，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壓在一言不發的日奈身上。

 

　　日奈的身體被我的身體完全地覆蓋。日奈試圖用手掌推我的胸口，但即使那樣做也沒有任何意義。骨密度高的粗骨頭，不易變形的肌肉會阻擋回去。如同施展柔道技一樣，我把體重施加於日奈扭曲的身體上，一把抓住日奈左右手的手腕，舉到日奈的頭頂上。當我試圖把嘴唇貼近，日奈便「哼」地一聲別過臉去。我克制住差一點就要用舌頭發出的「呿」，用左手掀開日奈的T恤。把發出喀喳喀喳的怪聲音的運動褲和內褲同時脫下。

 

　　明明還不夠濕，卻沒有以前那種被推回來的壓迫感，就這樣被壓倒性的柔軟所包覆。我看著日奈緊閉雙眼，皺著眉頭，拚命忍耐的臉。媽的，我一邊想著，一邊動著腰，不久我開始感覺到有某種東西從日奈的體內湧出。交合的地方發出了聲音。日奈用手摀住了嘴巴。

 

　　即便和想要離開、想要分手的男人做愛，仍然想要叫出聲音，但又拚命忍耐著。看到這樣的日奈，就有種更加離不開她的心情。而且，更加地憎恨那個只是玩玩日奈，叫做宮澤的男人。

 

　　與宮澤先生見面之前和之後，日奈的身體完全不同。

 

　　想起了小時候，因寒冷而變硬的軟橡皮擦。在手中加溫、加以把玩之間，彷彿手的熱度傳了過去一般，變得柔軟、軟綿綿的那個。現在的日奈的身體就和那個一樣。讓它變柔軟的是宮澤先生，而我執著於那柔軟的東西。

 

　　我粗暴地掰開摀住嘴巴的手心。

 

　　日奈在吐氣的同時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我也同時射了。

 

　　當我仰臥在榻榻米上調整呼吸時，日奈像小兔子逃跑似地跑進了浴室。隱約傳來哭泣的聲音。水聲、塑膠的浴室椅子撞擊磁磚地板的聲音。

 

　　趁現在，我心想，同時翻找日奈的日用包口袋。觸碰到位於深處的冰冷四方形物品。拿出手機，解除螢幕鎖定。日奈的祖父忌日。從密碼沒有變更過這一點，看來日奈應該沒有發現。手機裡有三則簡訊。來自經常傳簡訊給日奈的公司同事。日奈都還未讀。繼續找其他的簡訊。已讀的簡訊。即使混雜在許多簡訊之中，來自宮澤先生的簡訊，對我而言就像是塗上了螢光塗料一樣地醒目。

 

　　〈托日奈的福，順利簽約了。謝謝。期待二十五號。〉

 

　　浴室的門打開的聲音傳來。

 

　　我急忙將手機放回原來的地方。日奈一言不發地進到起居室來。

 

　　「明天一大早得出門。我呢，今天就睡在這裡好了。」

 

　　我一邊說一邊將被壓扁的坐墊對折作為枕頭，躺在榻榻米上。日奈從隔壁的寢室拿來薄被，蓋在我身上。

 

　　「謝謝。」

 

　　像是要抹去這句話一樣，日奈拉了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電燈開關拉繩。好一陣子，日奈就站在我的身邊，一句話也沒有說。

 

　　「對不起。」我對著往寢室走去的日奈說。

 

　　日奈一言不發地關上拉門。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當我一開始想，就又睡不著了。

 

　　兩年前，名叫宮澤的編輯工作室的男人來到這裡。為了製作日奈和我畢業的看護福祉專門學校的手冊。是個從事名為設計師的半吊子生意的輕浮男人。我和日奈在各自的工作地點，被那些傢伙們強迫拍下笑臉的照片，以「希望可以聽聽您的故事」進行了採訪。明明只有這樣，但不知從何時，如同介入我和日奈之間一樣，那個傢伙有了一席之地，開始到日奈家來，和日奈上床。好幾次。好幾次。當時，那個傢伙是有老婆的。就是採訪我們的那個醜女。

 

　　現在，我在這個家和日奈生活著。

 

　　由於不想看見日漸委靡的父親，所以越來越無法在老家待下去，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日奈和那個傢伙分手後，和爺爺過世的時候一樣食不下嚥、整個瘦了一圈。起初是為了讓日奈好好吃飯而來到這裡，但卻在沒有得到日奈的同意之下，開始在這裡生活。而對此日奈什麼話也沒說。

 

　　今年過完新年左右，日奈的態度開始變得見外。

 

　　和宮澤先生保持著簡訊聯絡的事情，日奈到現在都瞞著我。是我偷看了日奈的手機才得知這件事。日奈會說想要和我分手，都是那個傢伙的錯。日奈想要和那個傢伙復合。但是，我不想離開日奈。陷入毫無進展的輪迴裡而動彈不得。

 

　　憑藉蠻力強迫日奈做愛，讓日奈受傷、困擾，我也知道自己逐漸變成令人厭惡的男人。可是，我無能為力。我的頭隱隱作痛。就算躺下也無法立刻睡著。最近總是這個樣子。

 

　　我翻來覆去。從佛壇傳來線香的味道。留下日奈一個人先走一步的爺爺，想必也憎恨我吧。爺爺，讓我遭遇到可怕的報應也沒關係。黑暗中我睜開眼睛，在心裡嘀咕著。

 

　　掛鐘緩緩地響了兩聲，然後再度回到規律的聲音。我把臉埋進有著日奈味道的棉被裡。

 

（本文為《凝望手心》部分書摘）

 

 

書籍資訊：

書名：《凝望手心》 じっと手を見る

作者：窪美澄

譯者： emina

出版：時報出版

日期：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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