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拚命快跑,目的是為留在原地:紅皇后效應與《自由的窄廊》

《自由的窄廊》中文版書封。

 

文|Daron Acemoglu、James A. Robinson

譯|劉道捷

 

  梭倫一方面限制菁英對國家機器的控制、限制菁英對一般公民的宰割,另一方面卻提高國家的能力,這種做法並不是什麼古代文明的特例,而是制約國家巨靈的精義。只有社會樂於和國家巨靈合作時,國家機器才能建立更強大的能力,但是這種合作需要人民相信自己可以控制這頭怪獸。梭倫贏得了這種信任。

 

  但是,自由和國家的終極能力,不僅取決於信任和合作,也取決於國家和社會之間的權力均衡。如果國家和菁英變得太強大,最後就會形成「專制巨靈」的國家;如果國家和菁英落在後面,結果就會變成「巨靈並不存在」的國家。因此,我們需要國家和社會同時並進,彼此都得不到優勢。這種情形就像是路易斯.卡洛爾(Lewis Carroll)在《愛麗絲鏡中奇遇》(Alice 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中描述的紅皇后效應。在這本小說中,愛麗絲遇見紅心皇后後,兩人一起賽跑。「愛麗絲事後回想時,根本不大記得她們是怎麼開始比賽的」,但是她注意到,即使她們拚命地跑,「她們四周的樹木和其他東西,似乎根本都沒有改變過位置;不管她們跑得多快,她們似乎從來沒有超越過任何東西」。最後,紅皇后叫暫停。

 

  愛麗絲十分驚訝地看著四周,說:「為什麼我真的覺得我們一直都在這棵樹下!一切都跟原來一模一樣!」

  「當然是這樣啦,」紅皇后說:「你們會怎麼說呢?」

  「噢,在我們的國家裡,」愛麗絲氣喘吁吁地說:「如果你像我們剛才那樣,跑得很快、很久的話,你通常會看到別的東西。」

  「像有點慢吞吞的國家!」皇后說。「噢,在這裡的話,你拚命快跑,目的是為留在原地。」

 

  「紅皇后效應」(Red Queen Effect)是指你為了維持原有的地位,而必須不斷地向前跑;就像國家和社會跑得很快,目的是為了兩者之間的平衡。在卡洛爾的小說中,所有的奔跑全都是白費功夫,但在社會和國家巨靈的鬥爭中並非如此。如果社會鬆懈下來,跑得不夠快,不能跟國家的成長並駕齊驅,受制約的國家可能會快速變成專制國家。我們需要社會的競爭,以便保持國家巨靈受到約束。國家愈強大、愈能幹,社會就必須變得愈強大、愈警覺。我們也需要國家巨靈繼續奔跑,在面對艱難的新挑戰時,壯大自己的能力,同時維持自主性,因為這樣不但攸關解決爭端和公正無私地執法,也攸關打破規範的牢籠。這一切聽來都相當雜亂無章(所有這一切奔跑!)我們會發現,情形經常就是這樣:雖然雜亂無章,我們卻必須依賴紅皇后效應,促進人類的進步和自由。但是,紅皇后本人會在社會與國家的權力均衡中,在其中一方忽而超前、忽而落後之際,製造很多的波動起伏。

 

  梭倫設法激發紅皇后效應的方式,說明了這些範圍比較廣大的問題,他的改革不但為民眾的政治參與,奠定了制度化的基礎,也協助放寬直接限制自由,又在自由窄廊上防止必要政治參與的規範牢籠。雅典人的牢籠不像其他社會的牢籠—例如本章即將談到的蒂夫族(Tiv)社會牢籠那麼令人窒息,卻仍然沉重到足以阻擋紅皇后的去路。梭倫藉著打破牢籠的這個部分,開啟了社會的根本變化,也建立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政治形態,能夠支持受到制約的新興國家巨靈發展。

 

  必要時如何自我放逐?

 

  梭倫只當了一年的執政官(這一年也太忙!)然後就自我流放十年,以免玩弄自己制定的法律。他認為他制定的法律應該會維持一百年不變,但實際結果卻相當不同。菁英和社會之間的競爭一再出現。

 

  梭倫曾經試圖把雅典變成較有能力的國家,把對民眾的控制制度化,同時讓菁英過得很快樂,或是夠快樂。但是,多快樂才是夠快樂呢?雅典很快地就爆發衝突,隨之而來的是實際上是獨裁者的一系列暴君,這些暴君有時候用武力掌權,有時候靠著人民的支持掌權。但是,梭倫的改革很得民心,也具有合法性,因此所有雅典人,連急於變成暴君的人,至少都必須向這些改革致敬,而且這個過程經常深化了改革。

 

  梭倫之後的第一位暴君是庇西特拉圖(Peisistratos),他的著名事蹟是善於用狡滑的方式,推翻雅典的政治制度。有一次,他故意傷害自己,欺騙公民讓他接受武裝保鑣的保護,然後他卻用武裝保鑣來控制雅典人。另一次是他被廢黜後,和一位裝扮成雅典娜女神的端莊女性,一起駕著馬車,回到雅典,愚弄人民,讓人民認為他是雅典娜女神親自挑選,以便統治雅典的人。然而,庇西特拉圖一旦掌權,並沒有完全否定梭倫的遺澤,反而是繼續提高國家的能力,推動雅典的重大建設,推出一系列的措施,把雅典和周遭的阿提卡地區整合起來。這些創新包括設置鄉村巡迴法官、興建以雅典為中心的道路系統,開創結合雅典和鄉村神殿與泛雅典娜節的遊行隊伍。這些宗教節日直接起源於梭倫的若干其他措施,因為梭倫曾經試圖限制菁英私人的節日,主張推廣比較具有社會性的公共節日。庇西特拉圖也是第一個鑄造雅典錢幣的人。

 

  這是行動積極的紅皇后,梭倫熱心開創這種動力十足的行動路線後,庇西特拉圖跟著遵照辦理,不管過程中出現的狂野轉折。暴君崛起掌權後,會讓國家機器和菁英得到優勢,卻不能宰制社會和人民,而且他們也要爭取人民的支持。庇西特拉圖的王位由兒子西庇亞斯(Hippias)和西巴祝斯(Hipparchus)繼承,然後由對手城邦國家斯巴達支持的伊薩哥拉斯(Isagoras)接任,但是人民終於還是出手還擊。西元前五○八年,大規模的人民起義把克里斯提尼(Cleisthenes)推上當權的地位。克里斯提尼再度以強化國家和社會為目標,推動改革;但是,他更進一步,推展八十多年前梭倫試圖達成的三個目標—強化社會對抗菁英的力量、增加國家的能力,以及放寬規範的牢籠。

 

  我們先從國家建設開始說起。克里斯提尼發展出一種精心設計的財政制度,對外國人居民課徵人頭稅;對富人直接課稅,使富人必須繳納節日費用或裝備戰船的費用;同時開徵海關通關費用和規費,尤其是在皮雷埃夫斯(Piraeus)港課徵,同時也對阿提卡的銀礦課稅。克里斯提尼擔任執政官期間,國家開始提供一系列的公共服務,不僅提供安全維護和鑄幣服務,還提供城牆、道路、橋樑、監獄、孤兒與殘障救濟等基礎建設。同樣值得注意的是,某種國家官僚體系開始出現,亞里斯多德宣稱,在亞里斯底德(Aristides)治理的西元前四八○年至四七○年間,有七百人在阿提卡為國家工作,有七百人在國外為國服務;另外,碼頭上有五百名警衛,雅典衛城有五十名警衛。

 

  這個國家由人民控制的程度,也比梭倫所建立的國家更加深入。克里斯提尼為了實現民主控制國家的目標,知道自己必須進一步削弱規範的牢籠,並擺脫以部落為基礎的政治權力形式。因此,他採取大膽行動,廢除了組成梭倫所創眾議會四百位成員的四個部落,改由五百位議員組成新眾議會。新議員從十個以雅典英雄命名的新部落中抽籤選出,每個部落在眾議會中各有五十位代表, 每個部落再分為三個比較小的單位,叫做「 三分之一部落」(trittyes);每一個「三分之一部落」再細分為區域性政治單位,稱為「民區」(demes)。整個阿提卡地區,一共散布了一百三十九個民區(如地圖二所示)。在建國過程中,區域性單位的創設,本身就是重要的一步,幾乎完全抹煞了過去以親屬為基礎建立的身分識別遺跡。亞里斯多德總結這種改革的影響後,指出克里斯提尼「 把住在每一個區的人變成同區區民,因此他們對他說話時,不再用父親的姓名,而是用自己的區名,揭露自己的新公民身分」。

 

  克里斯提尼為了在政治上,進一步強化雅典公民對抗菁英的力量,也取消了從梭倫時代就有的機構成員階級限制,眾議會的席次現在向所有年逾三十歲的男性公民開放,而且因為眾議員任期只有一年、一生至多以兩任為限,大部分雅典男性一生中,都可能在某一段時間裡,擔任眾議員。眾議會議長則是隨機選任,任期為二十四小時,讓大部分雅典公民在某個時間點上,能夠擔負重責大任。亞里斯多德總結這一切後表示:

 

  人民已經控制了政務。

 

  眾議會有權管理支出,雅典設有一系列行政官員委員會,負責執行政策。雖然這些委員會是靠抽籤選出,而且只服務一年,卻有充當國家公職人員的專業奴隸協助。

 

  克里斯提尼追隨梭倫的腳步,繼續以有助於強化雅典公民政治力量的現有規範為基礎,推動現有規範的制度化,同時也跟規範牢籠搏鬥。最值得注意的是,他把流放制度正式化,以便限制有權有勢的個人宰制政治。根據這項新法,群眾集會每年可以投票決定是否放逐某人,如果至少有六千人投票、而且至少半數以上的票數贊成放逐,那麼每位公民必須把希望放逐者的名字,寫在一片陶片上〔ostrakon,這個字也是《陶片放逐法》(Ostracism)的起源〕,名字在最多陶片上出現的人會遭到流放—逐出雅典十年。亞里斯多德指出,這項法律「是由懷疑當權派的人通過」。這項法律和梭倫的《侮慢法》一樣,是用來改造社會規範、懲戒菁英的工具。連地米斯托克利(­emistocles)這位當時最有權勢、主導雅典人在薩拉米斯(Salamis)之戰中打敗波斯人的天才,都在西元前四七六年左右遭到流放;因為人們開始擔心他權勢過大,而且他把斯巴達而非波斯視為雅典真正敵人的打算,也讓雅典人擔心(寫了地米斯托克利名字的陶片,請參見書中照片插頁)。《陶片放逐法》用的次數不多,實施這種制度的一百八十年裡,只有十五個人遭到流放,但光是放逐的威脅本身,即為公民用來規範菁英的有力方法。

 

  根據亞里斯多德的說法,雅典憲法的演變並未止於克里斯提尼。克里斯提尼制定的憲法原本是雅典人十一次立憲中的第六次(還記得紅皇后效應可能變得雜亂無章嗎?)在這個過程中,雅典同時朝向加強公民權力和國家力量的方向穩定前進。紅皇后的性質名副其實,沒有一次不出現曠日持久的鬥爭,菁英和社會總是背道而馳。

 

  這段期間裡,雅典人逐漸(在頻繁的拉鋸中)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受到公民有效控制、能力高強、受到制約的強大國家巨靈。雅典人的這番成就要歸功於紅皇后效應:國家不能宰制社會,但是社會同樣不能宰制國家;一方的進展會遭到另一方的抗拒和創新,社會的制約使國家能夠把職權範圍和能力,擴展到新的領域中。社會的合作也使國家在人民的控制下,同時得以強化自己的能力。在所有這一切情況中,紅皇后侵蝕規範牢籠的方式至關緊要。社會要約束國家巨靈,就必須合作,形成集體組織,參與政治;如果社會分成被典質的人、主人、氏族、部落或親屬團體,這一切會變得很難做到。梭倫和克里斯提尼的改革逐漸消除了這些互相競爭的身分,創造了人們擴大合作的空間。我們在受到制約國家巨靈的創造中,會一再看到這種特徵。

 

  酋長?酋長是什麼?

 

  紅皇后效應並不美好,我們在本書後面會發現,所有與紅皇后賽跑的過程都充滿了危險;但是,這種效應發揮作用時,卻會為雅典人和美國人所享有的那種自由,創造出條件。但話說回來,為什麼很多社會還是處在巨靈並不存在國家的狀況中?為什麼他們不試著創造中央權威,再加以約束?為什麼不讓紅皇后效應釋放出來?

 

  社會學家通常會把無法建立中央權威這件事,跟缺少值得建立國家機器的若干重要條件,如相當高的人口密度、已經成形的農業或貿易等條件,串在一起。也有人認為,有些社會缺少必要的建國知識,根據這種看法,建立國家機構主要是一種「工程」問題,要引進正確的知識技能和制度性藍圖。雖然這些因素在某些情況下,都發揮了影響,另一個因素卻經常要加重要:這個因素就是避免國家巨靈猙獰面目的意願。如果你害怕國家巨靈,你會阻止別人積聚權力,建立推動國家機器所需的社會與政治階級。

 

  我們可以在奈及利亞的歷史中,清楚看出這種恐懼阻止國家巨靈崛起的例子,離開拉哥斯和沿海潟湖後,你會進入約魯巴人(Yoruba)的故鄉約魯巴蘭。沿著A1號公路北上,首先會抵達伊巴丹。然後,如果你轉向東,沿著A122號公路走,你會經過約魯巴酋長傳統的聖靈故鄉伊費。接著,再沿著A123號公路走,會到達洛克賈(參閱前一章的地圖一)。洛克賈位在尼日河和貝努埃河匯流處,是一九一四年奈及利亞成為英國殖民地後,盧吉爵士(Frederick Lugard)選擇的第一個首都。據說盧吉的準夫人芙洛拉.蕭(Flora Shaw)就是在這個地方,為未來的這個國家創造了奈及利亞的國名。從這裡繼續向東走,A233號公路會走在貝努埃河的下方,等你到達貝努埃河邊的馬庫爾迪時,你已經深入蒂夫蘭地區了。

 

  蒂夫族是根據親屬關係組織成的種族,英國人把奈及利亞整併成殖民地時,蒂夫族是一支沒有國家的民族,卻形成條理分明的團體,擁有明確劃分、不斷擴張的龐大領土,也擁有不同的語言、文化和歷史。我們對蒂夫族相當瞭解,要歸功於人類學家保羅和蘿拉.布哈南(Paul and Laura Bohannan)夫婦,他們從一九四○年代中期開始研究蒂夫族。他們和其他人的紀錄清楚顯示,蒂夫族和雅典人一樣,有著相同的問題:擔心有權有勢的個人變成擁有太大的主導力量,因而控制所有的其他人。這是蒂夫族社會關切的重大問題,但蒂夫族處理這個問題的方法大不相同。蒂夫族利用社會規範來處理這個問題,規範也促使他們懷疑權力,樂於採取行動,對抗有意建立權勢的人。然後這些規範會阻止政治階級的出現。因此,雖然蒂夫族確實有酋長,但對其他人而言,這些酋長幾乎沒有什麼不受挑戰的權威,他們的主要角色是調解和仲裁,以便解決衝突,以及支持我們在前一章所見阿散蒂長老所支持的那種合作,統治者或大人物沒有機會建立夠多的權威,不能用自己的意志凌駕他人。

 

  要瞭解蒂夫族怎麼抑制政治階級,我們必須回頭談談盧吉爵士。盧吉希望稱為「間接統治」、由本地貴族和土著政治權威協助治理殖民地的方法更趨完美。但是,在沒有半個這種權威的國家裡,你要怎麼用這種方法治國呢?盧吉要求土著帶他去見酋長時,蒂夫族的回答是:「酋長?酋長是什麼?」從一八九○年代起,隨著英國的權威擴大,間接統治制度已經在奈及利亞南部地區開始發展,英國官員在這裡創造出「委任酋長」,這個名稱的由來是英國人頒發委任狀,給他們任命為酋長的有權有勢土著家族。一九一四年後,盧吉希望推動更有野心的規劃,主張:「如果酋長不存在... ...在像伊格博斯族(Igbos)或蒂夫族等組織非常寬鬆的社會裡,要進步的第一個條件,是在進步酋長底下,創造具有某種規模的單位。」

 

  什麼人才是「進步酋長」呢?必須先由盧吉和殖民官員決定。盧吉希望進步酋長執行命令、徵稅、安排勞工在蒂夫蘭鋪設道路和鐵路。如果蒂夫族沒有真正的酋長,他就要創造出酋長來。因此,他在一九一四年後,就在蒂夫族中,推行一種新版的委任酋長制度。

 

  但是,蒂夫族不信這一套。他們對盧吉的計畫不大滿意,麻煩很快就開始醞釀。一九二九年,問題在附近的伊格博蘭(Igboland)爆發,伊格博蘭是另一個無國家社會,也是伊格博斯族「組織鬆散」的社會。到一九三九年夏季,蒂夫蘭的社會和經濟行動都停頓下來,問題出在一種稱為「粘布亞」(Nyambua)的邪教,這種邪教可以視為蒂夫族報復已經升為男爵、現在在英格蘭享受平和退休歲月的盧吉,也是蒂夫族對他所創設委任酋長的報復。這個邪教的首領是名叫柯克瓦(Kokwa)的男子,他會出售符咒,保護信徒不受姆巴薩夫(mbatsav)或「巫師」侵害。姆巴薩夫的字源是「薩夫」(tsav),在蒂夫族語言中,薩夫的意義是「力量」,尤其是加諸別人身上的力量。薩夫是長在人類心臟背後的東西,可以在人死後用切開胸膛的方式檢查出來。如果你有薩夫,你可以讓別人做你想做的事情,用偶像殺害別人。重要的是,雖然有些人天生就具有薩夫,但透過吃人肉的方式,也可以增加薩夫。就像保羅.布哈南說的那樣:

 

  吃人肉會讓薩夫長大,當然也會讓力量成長,因此最有權有勢的人,不管他們多麼受人尊敬或愛戴,你永遠都不能完全信任他們,他們是薩夫人—誰知道會怎麼樣呢?

 

  擁有薩夫的人屬於一種叫姆巴薩夫的組織。姆巴薩夫有兩種意義,一是有權有勢者的複數型,二是像我們所看到的一樣,是一群巫師。這些巫師可能從事盜墓、吃屍體等窮凶極惡的活動。這個字詞的雙重意義很有趣,想像一下,如果英文中的「政客們」(politicians)同時表示「競選或控制民選政府職位的人」,以及「為達成窮凶極惡目的而組成的巫師團體」(這種構想好像不錯)。

 

  加入「粘布亞」教派的人會獲得一根皮革製的手杖,還會得到一支蒼蠅拍,蒼蠅拍會讓人聞出靠著吃人肉而變成的薩夫。本書相片集插頁中,有一張保羅.布哈南拍攝的蒂夫族占卜師拿著蒼蠅拍的照片。一九三九年時,蒼蠅拍指著被指控為巫師的委任酋長,這種指控剝奪了委任酋長從英國人手中得到的任何權威和權力。這是蒂夫族反擊英國人嗎?答案是半對半錯,看得更深層一點的話,你可以看出,這種運動不僅反英,還反權威。就像蒂夫族長老阿奇佳(Akiga)告訴當時殖民官員盧伯.伊斯特(Rupert East)的話那樣:

 

  土地因為(薩夫幹下)這麼多毫無意義的謀殺而敗壞時,蒂夫族都會採取強力措施,以便克服姆巴薩夫。這種大型運動從遠祖時代到現代這麼長的時間裡,一直都在發生......

 

  事實上,像「粘布亞」這樣的宗教教派,是一整套規範的一部分,發展這種規範,目的是要保護蒂夫族的現狀,也就是要防止任何人變得太有權有勢。一九三○年代時,委任酋長的權勢已經大到了有危險的程度,但是過去其他人也同樣變成太有權勢。布哈南指出:

 

  得到太多權力的人... ...會因為遭到巫師的指控而削弱... ...「粘布亞」是一套正常系列運動的一種,蒂夫族對權力的不信任會引發政治運動,因此可以維護範圍比較大、以部族世系和平等原則為基礎的政治制度。

 

  這段文字中,真正重要,而且會讓人聯想到雅典人對侮慢的觀點,想到雅典人用陶片放逐有權有勢個人做法的地方,是「對權力的不信任」。到目前為止,我們談論的是權力或國家機器的能力,但是國家機器本身受到一群代理人控制,代理人包括可以叫做「政治菁英」的統治者、政治人物、官僚體系和

 

  在政治上有影響力的其他人。如果沒有政治階級,沒有什麼政治菁英、統治者或建國元勛,把權力加諸別人身上、下命令、決定爭執中各方誰對誰錯的話,你會無法建立國家巨靈。對權力的不信任孕育出對政治階級的恐懼,蒂夫族的規範不僅管制和控制衝突,也嚴格限制社會與政治階級,因為限制政治階級表示限制國家的權力,包括巫術的指控在內的若干規範,同時打斷了建國之路。

 

(本文為《自由的窄廊:國家與社會如何決定自由的命運》部分書摘)

 

《自由的窄廊》中文版書封。

 

書籍資訊

書名:《自由的窄廊:國家與社會如何決定自由的命運》 The Narrow Corridor: States, Societies, and the Fate of Liberty

作者:Daron Acemoglu、James A. Robinson

出版:衛城出版

日期: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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