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看到恐怖的恐怖片:《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

《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劇照。

 

  作為電影,《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Scary Stories to Tell in the Dark)並非一無是處,出現的鬼怪精緻滿足了恐怖片觀眾想要的獵奇,然而劇情節奏的緩慢、恐怖橋段的老套、以及對自己說故事能力的不自信,使得這部作品最終只有皮相而沒有靈魂。然而這部作品的導演及其原本卻並非張三李四之輩,這便是本片令人最令人惋惜之處,也顯示了導演安德烈‧歐弗蘭多(André Øvredal)的軟肋。

 

  你在台灣海報上只能看見怪物大導吉勒摩‧戴托羅作為監製掛在上面,而不見安德烈‧歐弗蘭多的名稱,然而他並不是什麼電影新秀,而是已經有兩部小有名氣長片的挪威導演:分別是《追擊巨怪》(Trolljegeren)以及《驗屍官》(The Autopsy of Jane Doe),前者以偽紀錄片的方式讓人感覺新鮮,後者以猜不到的劇情轉折讓人感覺驚訝。照理說有兩部(其實是三部,但是我沒看過第一部作品)長片的經驗,《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應該要有一定的水平,然而最後卻是平庸,這是藝術以及娛樂的雙重匱乏。或許你會以為這是《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本身文本不好,然而如果你知道《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的來頭,你會對於這部成品更加疑惑。

 

  《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是從阿爾文‧施瓦茨(Alvin Schwartz)的一系列同名小說改編而來,這位作者最驚人的是在「近十年百大爭議書籍」碾壓恐怖之王史蒂芬‧金,如果你到博客來去找這本書,你還會看到上面寫著「造成七百萬人嚴重心理創傷」這樣的聳動話語。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但當我看完了電影,我加入了那七百萬人之一,這部片達成了與我未曾謀面的原著所不能完成的任務,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去翻原作。

 

  因為本片真的是難看到恐怖。

 

《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劇照。

 

  這樣一種難看,是一種平庸的難看,卻又沒到雞肋的程度,讓人會去重複細嚼慢嚥,因為劇情實在是過於淺白,甚至角色還用了太多解釋性對白(用來向觀眾解釋狀況,而非讓觀眾從自然對話中理解狀況)。同時這些鬼怪除了走路像企鵝,白白的看起來像企鵝的肥婆怪外,造型都過於無趣,雖然有吉勒摩‧戴托羅擔任監製,但裡頭的怪物造型卻連半點他作品裡怪物華麗的怪異都沾不上。當角色動起來的時候,實在太平凡了,這些沒有語言能力的怪物在運動上也都過於常見,而受害者的反應也都過於常見,以致於其精采在怪物出場露臉後便開始下降,因為怪物根本沒有魅力,但也談不上有多恐怖。恐怖的僅僅是外表,因此看完之後你只會感覺到空虛的平淡。

 

  或許在改編過程,安德烈‧歐弗蘭多與吉勒摩‧戴托羅希望呈現的是將原作精選的故事以及原創角色合而為一,因此弄了一個怨恨女鬼說鬼故事把這些怪物召喚出來,試圖讓這些怪物諸如稻草人、大拇指女鬼、蜘蛛、肥婆怪、不死喪屍、怨憤女鬼輪番上陣來滿足原著讀者的視覺享受,然而這些怪物卻又只是來沾個醬油。就拿稻草人來說吧,作為海報封面出現的唯一角色(我不明白為何在本片裡的其他主要人類角色或怪物沒有登上海報),他在片中的戲分加起來不到十分鐘。為了「神還原」插畫上的模樣,這個角色大多時候以外八字型被掛在架上,直到開始行動之後,也並沒有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因為這些怪物外型上不怎麼特別,表現上不怎麼特別,他們甚至沒什麼自己的戲份,就像是被狗鍊綁著,出來晃悠一圈然後回到黑暗之中。

 

  我想他們之所以不能給人新鮮的恐怖感的原因,是因為從文字改編到電影的過程,對於電影角色如何進入那個情境本片處理的並不好,反而略顯老套。人文戲的部分鋪陳的不多,導致角色被解決的時候,觀眾不會有同情感或者危機感。而進入情境卻是原著小說裡做的好的強項,因為我們不需要詳實地了解裡頭的角色,而只要了解他做了什麼,導致後面的恐怖即可,而每一篇短篇故事都有令人意外的轉折,讓人讀完發顫,然而電影卻沒有這些東西。

 

《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劇照。

 

  在觀影的時候,我感到的是極度地疏離,因為裡頭的角色刻劃都過於表面,沒有家庭溫暖的混混、想要當作家的女孩、逃離兵役的墨西哥男孩、被父母拋在家的男孩、重視外表的女孩,以及害怕媽媽與姊姊的男孩,我現在用幾句話說清楚的這些角色,在電影裡卻是將這些資訊重複說出來。或許導演與監製(吉勒摩還負責故事撰寫,但他這次的故事寫得並不是很好,在鄉野傳說的恐怖小故事與發現恐怖小故事逐漸成真的孩子們之間接合地並不好)似乎又想學習史蒂芬金的《牠》將鬼怪個人化,裡頭吃人小丑以各種化身試圖激發孩子們的恐懼,讓他們更好吃,而這些化身都透露出孩子們的內心恐懼,故可以說是專屬他們的鬼怪。

 

  然而在《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光是第一個稻草人我就不能理解為何是屬於那個小混混男孩的恐懼,因為他不喜歡回家,而喜歡到處亂跑?但是稻草人是被插在田裡,不能亂動,同時散播恐懼的存在,而我們在此之間看到的這個小混混卻不是這樣。他就是個單純自尊心強,靠霸凌來維持自尊,而當自己被整的時候不甘心,因此把主角群鎖在鬼屋,又跑去人家車塗鴉的傢伙,這與恐懼化身相差甚遠。於是他的死除了作為鬼怪騷動,事件開端的頭號受害者外並無其他功能與意義,但是誰又在乎他怎麼了呢?至少我期待的是恐懼上桌,而不是一個霸凌者被懲罰的道德寓意(因為這傢伙不斷的毆打稻草人,結果便被稻草人變成稻草人)。

 

  當這些鄉野故事硬套到這些青少年身上時,本片的這兩個元素就形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除了那一晚萬聖節,我們看不到主角群的日常,於是我們無從了解他們之前是怎麼樣的人,這個事件如何影響了他們,他們成為恐怖片典型的受害者,無知、無能、否定恐怖的真實性(也就是認為怪物是假的,然後在好幾人被怪物幹掉之後才與開始反擊),導致全片反擊的橋段全落在想成為作家的女孩,以及作為逃兵的墨西哥男孩身上,而這兩人之間化學反應近乎於零。

 

《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劇照。

 

  墨西哥男孩的恐懼還算可以,如哥哥一樣被四分五裂的怪物追殺他並嘲笑他的懦弱。然而想成為作家的女孩,從恐懼到恐懼化身卻是奇怪的,全片不見其母(甚至屬於她的怪物與恐怖體驗也與母無關)但她卻一直覺得媽媽消失都是她的錯(然後到了最後我們還是不知道為何女孩媽媽會離開),而為什麼會是她的錯片中也沒有交代(一般來說這種劇情會是女兒認為媽媽對自己表現不滿,或認為自己是母親的絆腳石,拖住母親的人生而內疚,但片中完全沒解釋為什麼)。然後她後來就因為父親的鼓勵以及寫恐怖故事的白化症女鬼而釋懷了(而且白化症女鬼沒把她同伴弄回來),只因為最後寫恐怖故事的女鬼給她的啟發是「是他們的錯,他們卻怪你,讓你成為了怪物(咖)」,這個邏輯根本兜不攏,我是說因為知道家族醜事又想揭露的女鬼被滅口,跟她現在被喚醒後說這些鬼故事有什麼關係?如果她希望的是真相被揭露,自己獲得正名,把喚醒她的人殺光又有什麼好處?

 

  電影標榜「故事的力量」聲稱故事可以弄假成真,可以傷害,也可以療癒,但本片的說故事能力卻極為低落,觀眾在太多時候都知道的太多,使得懸疑全失只能用跳躍驚嚇撐場。本片拍的最好的一場戲,是那個害怕母親與姊姊的男孩,被肥婆怪在響著警報的紅色走廊的追殺橋段,用步步逼近的影像讓人感到母愛的窒息與恐怖,但是我們也不知道為何這個男孩這麼恐懼,因為他的母親在片中對他的關愛還在正常範圍,而非像《牠》裡一樣為了保護兒子而神經兮兮的媽媽。而片中的調色問題也很悲慘,在畫面黑暗的時候還好,但白天的調色非常奇怪,復古的色調過於濃烈到不自然的地步,更別說本片在敘事上時常的切換白天夜晚,光線迅速變換下,讓人眼睛感受到只有不舒服。

 

  從劇本到角色設定,再到情節的老套,以及為了將鄉野傳說的恐怖怪物放一起而去構思的整個故事,都一步步讓本片成為了一場野心宏大、成品畸形的災難,或許這才是本片最大的恐怖。

 

 

電影資訊

《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Scary Stories to Tell in the Dark)-André Øvredal,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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