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肉餵養蛆蟲,蛆蟲不離腐肉。
觀影途中,腦海不斷浮現蟲子匍匐向前的景象,是哪種蟲子呢?全身平貼於地僅能用腹部蠕動的那種,並不像帶有硬殼的蟑螂那般令人感到威脅,反而是牠外貌和動作上的卑微,讓人感到不亞於威脅的不安與侵犯;即使能與牠相安無事,卻不是打從心底的交心-是人人受制於社會體制下,對不熟悉階層、在同溫層中習來對陌生異己的排斥,產生如膝躍反射般的直覺反應。
論這部片有何過人之處,並不在於它所要闡述的社會現象。對受到影視轟炸的現代觀眾而言,批判社會議題不僅是老生常談,對於熟知韓國影劇的影迷來說更是聽到耳朵要長繭的標準元素,而劇本設計上也有篇幅長短的拿捏,以及巧合雕琢感過重等缺陷。然而,此作之所以讓人感到驚喜,是在於它如何製造閱聽人的不適。
片如其名,寄生蟲不僅存在於劇情、台詞、鏡頭設計的隱喻之中,其營造的視聽感官也如百蟲入侵般讓人搔癢難耐。蟲子爬行一伸一屈的運動過程,就像這電影帶來的觀影感受:在一放一收之間,感覺到導演刻意為之的挑釁與安撫,劇情的超展開在即將要冒犯觀眾耐心時,即時縮回讓人保有舒適感,而不完全越界;在嘻嘻哈哈中挑戰著觀眾何時將達忍受極限,不同於探討相似議題的文藝片般內斂,甚至有些張狂卻懂得拿捏分寸,以感官塑造對照片中底層人物的能伸能屈,屬奉俊昊導演調度能力的一大突破。
正如本作集合各類型電影於一身,遊走且游刃有餘,片中老生常談的警世說教,也同步迴盪在娛樂與深刻之中,在笑鬧和悲悽間來回擺盪,矛盾的衝突存在於要越線卻又不越線的引爆點前;然而矛盾為何能同時存在?回頭想想資本主義下各階層差異甚大的眾生相、階級複製以及弱弱相殘的無奈現象便能略知一二;不合時宜的執念妄想,徒增傷悲。而觀影過程中體會到的不快,是矛盾竟能同時生長於同世界,這不情願面對的事實。即便不想直視蟲子吃力得伏地而行,但牠仍存在,寄生在資本社會這塊腐肉上苟且偷生。
難能可貴的是,本作有別於其他韓國影視未強調階級對立,原罪未落在任一階級,反而是在僵固階級中只存在於世俗相對概念下,低級與高級有別的蟲的品類──有些僅能攀爬,有些則能高飛,但兩者仍是資本社會下無法控制自我出身的蟲,各有各的無能之處,不像前作《末日列車》以推翻階級、仇視富人的視角,達到不公卻仍運行的蟲與蝶的生態平衡,點出富人因擁有而怕失去所有,窮人豁出所有只為擁有的生存無奈。點出事實、給出思考、未供結論,是繼因說教意味濃厚而為人詬病的前作《玉子》後,奉俊昊導演最大的自我突破,並選擇揮別晦澀難解的符號隱射(如《殺人回憶》與《駭人怪物》)走向大眾,讓批判社會的電影作品有更大的市場空間。
電影資訊
《寄生上流》(기생충 / Parasite)-奉俊昊,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