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aitlin Flanagan
位處加州內陸的史塔克頓氣候炎熱,有20%人口生活貧困且犯罪猖獗,如果可以你會希望離開此地。這裡的高中一如既往地充滿麻煩與希望,就讀熊溪高中(Bear Creek High School)的高二學生貝利‧柯克比(Bailey Kirkeby)與高三學生凱特琳‧芬克(Caitlin Fink)前陣子上了全美的新聞版面。
她們是典型的現代孩子,並體現出少女時期的特徵:心裡滿是希望、關心公平正義、堅定地站在弱勢這方,沉浸在浪漫的人生觀之中,相信自己能輕易克服悲傷,而無止盡的幸福就在不遠處。
17歲的貝利‧柯克比戴著眼鏡留著長捲髮,是個勤奮好學的女孩,她在校刊《布魯因之聲》(Bruin Voice)擔任過許多職位,包括執行主編、新聞編輯和娛樂專欄作者,她說:「高二的時候我無時無刻都在測試自己的極限,我很慶幸能參與第一年的新聞工作,藉由寫作與編輯的樂趣來減輕課業壓力。」
凱特琳‧芬克則是青春洋溢的漂亮女孩,她喜歡獨立電影《拿破崙炸藥》(Napoleon Dynamite)、《艾倫‧狄珍妮秀》和麥克‧傑克森的專輯《Blood on the Dance Floor》,她如此形容自己:「我是個多情的老派浪漫主義者,容易受到別人影響。如果有人在我前面插隊,我也不會多說什麼。」
不久前,凱特琳身陷麻煩,並引起了貝利的注意與同情。由於需要用錢,凱特琳一腳踏進色情產業,雖然這短暫解決了經濟問題,但也讓旁人在校園裡說三道四。貝利突然想到,如果能報導凱特琳——就像其他面對並克服困的學生那樣——的故事——或許能幫到她,也對校刊有所幫助。貝利把想法呈給校刊的教師顧問凱薩琳‧達菲爾(Katherine Duffel)並徵得同意,寫出一篇介紹凱特琳的文章。然而,事情很快就掀起軒然大波。
繁忙而混亂的洛迪聯合學區有將近三萬名學生,當時只有很少人知道這篇文章,但不知為何學區的官員聽聞了這篇文章的存在。於是,學區官員要求文章在出版前對其進行審查,但遭到了達菲爾拒絕,她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表示:「這篇文章純粹是敘述色情產業,以及一個人的想法而已。坦白說,我認為他們一聽到『色情』這個詞就嚇壞了。」
學生新聞法律中心把達菲爾和貝利轉介給律師馬修‧凱特(Matthew Cate),他無償接手了整個案子,而包括《紐約時報》在內的主要新聞媒體也對此事進行詳盡報導,媒體對一名高中女生拍成人片的事實保持道德中立,並暗示教育機關侵犯了學生記者的第一修正案權利。律師讀完這篇文章後向學區保證,儘管有未成年高中生因報導而瀏覽相關作品的疑慮,但文章並沒有違反該州的教育法規,文章也在之後順利刊登。
凱特琳在文章裡說:「我很經常到舊金山玩,而且我不用付任何費用,這些費用有人會幫我付。我一直在嘗試新的東西,走出自己的舒適圈,結交新朋友。」然而,報導裡振奮人心的語調,也掩蓋了凱特琳現實面對的大部分問題。後來她告訴媒體自己被家人疏遠,只好在新年除夕前搬出去,現在則住在朋友家每個月必須負擔300美元的生活費,而從事色情工作(她還有一份洗碗工作)顯然或多或少幫助了她付房租與支付其他生活費用。
她是知名色情網站Pornhub的「認證」會員,代表她能透過上傳影音或照片賺錢,但後來受訪時她坦承,自己的作品並沒有賺到足夠多的點閱率,而原本準備第一次拍攝職業的成人影片,也因為製作人看到她臉上長粉刺而告吹。
美國作家凱特琳‧法拉納岡(Caitlin Flanagan)對此表示:「既然我們都知道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我必須提出一些問題:我們出了什麼問題?我們什麼時候失去了解讀一個女孩需要幫助而發出求救信號的能力?」法拉納岡認為,這個女孩需要家人與社會的幫忙,拍成人片其實是她求救的呼喊,但沒有人聽見,甚至連她本人也沒有意識到。
1970年代初期,美國基進女性主義者安德里亞‧德沃金(Andrea Dworkin)與法律學者凱瑟琳.麥金儂(Catharine MacKinnon)聯手提出「忌性」的女性主義。儘管他們對於色情與強暴和其他針對婦女暴力相關的論點很有說服力,但在性解放大鳴大放的其間,這個論點變得很難推廣。
德沃金說:「沒有女性非交媾不可;卻罕有女性能從中逃離。」麥金儂則以「色情製品潛在地違反平等保護條款」的法律論據著手,指出色情在現有不平等的體制之下本身就是「實害」,無論是製作過程本身或者其存在的事實,都具有害處。這些女性主義者提出了很重要的議題,但在1988年網路盛行將無止盡的色情製品傳播到世界各個角落後,這個議題從此蒙上陰影。
於是,孩子透過觀看經血液檢驗、被「認證」為專業人士、或是陷入貧困與絕望為錢或毒品什麼都願意做的成人片女星來瞭解性的運作模式,所有人都被歡迎進到這個巨大的性愛市場。儘管主流觀點認為,消費者只把自己的個人慾望帶到這裡,尋找適合自己的色情製品,但影響範圍並不那麼簡單。好比印第安那大學的性研究人員必須教育學生說:「如果你第一次跟某個人約會,記得不要掐住她們、不要在她們臉上射精、也不要試著跟她們肛交。因為這些事情不太可能(自然且兩廂情願的)發生。」
當然,我們不會批判個人的性行為方式,但我們也不能假裝人們期望自己或伴侶在床上所做的事情,完全沒有受到網路色情製品的巨大影響——事實上,我們幾乎全然受到它的影響。文化是逐步積累而成,色情也是如此:它不停地探索以跨越下一道界線,讓此前的東西看起來稀鬆平常。
問題在於有些古老的人類衝動現在必須與色情抗衡,其中之一是身陷麻煩的少女傾向於將性工作當成某種求救信號,試圖引起成年人的注意,但成年人卻沒有意識到她們的吶喊。在一個封閉的高中校園世界,解決這個問題確實痛苦,而且幾乎總是會帶來痛苦,但卻是可以做到的——因為最後每個人都會繼續邁進,而過去的事情也會隨風而逝。
但是,在規模龐大的全球色情產業的經濟環境下要解決這個問題,又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命題。每當有第三方從女性的性選擇中獲利時,一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就此打開,遠遠超出了高中校園、失望父母與原本生活的小鎮。很自然地,這裡將成為問題女孩的聚集地;色情製品是高中生對於性幻想的主要來源,而那些對自我感到不滿意或羞愧的女孩則被它深深吸引,正如凱特琳談到第一次賣出裸照的心情,她說:「我喜歡受到注意,也喜歡被人稱讚漂亮。我喜歡這些話語,因為它讓我感覺很好。」
此外,某些年輕的成人片明星和女權主義捍衛者極力主張的觀點認為,完全可能同時是成人片演員,而私生活是保守拘謹的人,就像凱特琳形容自己是「老派的浪漫主義者」那樣。但法拉納岡認為這種可能性很難想像,她說:「我覺得這種情況比較可能出現在婚姻關係中,妻子可能在公開社交時表現得端莊拘謹,但在床上與丈夫又是另一回事,她的渴望跟其他人一樣肉慾和大膽。但在我看來,一個經濟陷入困境、渴望被稱讚外表的少女,她的自我意識肯定會受到色情產業極深的影響,沒過多久就會在鏡頭前表現得更極端。」
事實是在色情產業出現的幾年內,國家馬上就知道它們面對的是什麼:一個無法控制的東西,甚至很難阻止孩子接觸的東西。因此,現代社會只是圍繞著這個新的帝國領袖來調整自己。左派決定用多種方式支持色情產業,他們首先將從事色情產業的女性視為完全解放且擁有自主權的女權主義者。確實,色情產業也許有這樣的女性,但綜觀全球色情產業能自我實現的色情工作者所佔的比例又有多少?沒有很多。
右翼把色情理解為一種可販售的東西,所以勉強尊重它的存在。就像成人片明星伊娃‧羅維亞(Eva Lovia)在2016年AVN頒獎典禮受訪,被問到支持誰當總統時說:「川普,因為我很愛我的錢。我很抱歉!我很抱歉!但我想繼續有錢。」右派勢力摧毀了能挑戰色情氾濫的力量:社會保守主義,並興高采烈地選出蔑視個人思想與對他人思想責任的政治領袖。而凱特琳在錯覺之中繼續努力工作,深信自己沒有走在前景黑暗的路上,她在文章裡對貝利說:「截至目前為止,唯一難的只有確保我能賺到夠多的錢。」
原文出處:Atlant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