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70年代科幻動畫:《奇幻星球》(La Planète Sauvage)

《奇幻星球》劇照。

 

  父親和女兒在田野裡散步遇到了一個幼小的孤兒,孩子可憐的母親剛被一群冷酷無情的「孩童」殺死,因此女孩很同情孤兒,希望把他帶回家當寵物養,在父親教導女兒何謂責任後同意了這件事。小女孩和孤兒玩遊戲、在房子裡追逐,做作業的時候抱著他。但是,他們的關係似乎終究只是「寵物與主人」,而女孩的父親也越來越懷疑這個寵物的威脅性。

 

  這是個常見的「寵物故事」場景,但這裡所敘述的情節發生在法國動畫導演赫內‧拉魯(René Laloux)與插畫家羅蘭‧托普(Roland Topor)於1973年出品的經典動畫《奇幻星球》(La Planète Sauvage)的世界裡:父親和女孩是藍皮膚、體型巨大的戴格斯人(Draag),他們的新寵物則是小如螞蟻、未開化的「奧姆斯人」(Om,人類形象)男嬰。《奇幻星球》講述名叫泰爾(Terr)的奧姆斯男孩的童年與叛逆青春期;收養他的女孩是蒂瓦(Tiwa),她藉由類似耳機的設備以心靈感應的方式上課。

 

  拉魯用令人困惑的方式呈現出這些奇幻情節,描繪置身於完全陌生世界的真實感受。泰爾越來越厭惡自己被當成寵物對待,渴望只有在鍍金牢籠外才能找到的自由。由於人類(奧姆斯人)的成長速度比巨大的戴格斯人還要快,也為男孩與主人之間的詭異衝突埋下了伏筆。

 

《奇幻星球》劇照。

 

  沒多久後,泰爾長為任性叛逆的青年。蒂瓦的父親是戴格斯部落的首領之一,由於戴格斯人把奧姆斯人視為星球上的「害蟲」,因此他越來越不信任女兒的寵物。最後,泰爾找到一線機會並選擇接受它:他逃離了蒂瓦提供的舒適環境(而且不確定還能安逸多久)到戴格斯城市外的荒野,在那裡他發現野蠻但自由的人類部落,以及許許多多的奇異和危險生物。由於戴格斯人想永遠消滅奧姆斯人,因此人類部落正被殺蟲劑屠殺,面臨前所未有的種族滅絕危機。然而,泰爾作為奧姆斯社區的新成員將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拯救族人。弱勢群體在戴格斯人不斷壓迫下掙扎求生,構成了《奇幻星球》的大部分劇情。

 

  雖然《奇幻星球》的情節聽起來像反烏托邦/革命反抗的動畫,但是當許多因素彙集時,它成為電影史上獨一無二的動畫。拉魯採用類似《南方公園》系列的剪紙技術(cutout technique),這種製作方式為故事更增添夢幻色彩,而不只是個普通笨拙的故事,它讓觀眾感覺像在看一本活生生的繪本故事:故事裡人類彷彿瘦骨嶙峋的紙娃娃,死命生存在這個過於龐大的世界。在奇幻星球中,人類的高度(包括地位)不比螞蟻高多少,巨大的鳥類、昆蟲和奇特植物都威脅著他們的生存。

 

  看著渺小的人類被巨大的異族巨人抓走、吞噬或碾碎,拉魯似乎是提醒人類的生態地位:儘管環境經常看似安全,但我們其實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脆弱。奧姆斯人在超現實主義的怪誕環境裡特別格格不入,周遭環境就像強納森‧史威夫特(Jonathan Swift)與薩爾瓦多‧達利(Salvador Dali)的跨界合作,顯得既荒涼又蒼翠繁茂得令人害怕。然而,拉魯的世界比地獄更複雜:戴格斯人擁有藍色皮膚與紅色眼睛,他們有如空靈般的存在,美麗卻不簡單的怪物。星球上的動植物同樣驚奇,往往在插曲中誘捕和吞食彼此。

 

《奇幻星球》劇照。

 

  接下來,泰爾目睹了以迷幻意象呈現的「冥想」練習,冥想是戴格斯社會重要的一環,這件事不僅將戴格斯人定義為奇特且精神複雜的物種,而且對於劇情走向高潮來說至關重要,表明他們不單只是種族滅絕其他生物的怪物,可能還存在其他的潛在面向。毫無疑問,這些元素是《奇幻星球》能在邪典電影史佔有一席之地的原因。拉魯和斯特凡‧伍爾(原著小說《Oms en série》作者,這部動畫的原型)顯然不只想表達「對抗權威」,他們還有更多的話想說,而這是大多數反烏托邦敘事所欠缺的關鍵。

 

  泰爾與蒂瓦一起從學習設備中吸收知識,它的作用不只是學會簡單實用的資訊,還幫助他從舒適且難以察覺現實的監獄裡覺醒。學習設備代表著靈知(神的智慧),不僅使救贖變為可能,而且讓他有能力在精神上超越其地位,變成既受喜愛也被厭惡的寵物。正如古代諾斯底教派闡釋的創世紀故事,智慧果實意味著純真的終結,進而帶來更多精神成長的可能性。奧姆斯人發現,如果他們想脫離戴格斯人的殘酷暴行並贏得勝利,就必須把抗爭提升至另一個層次。

 

《奇幻星球》劇照。

 

  《奇幻星球》出品於文化動盪時期,因此在動畫裡不難發現各項議題。對後殖民時代的批判沒有偏離主題太遠,這點從戴格斯人所表現的父權主義和施虐主義可以見得;過去被歐洲殖民的非洲、亞洲和中東的人民發現,他們需要的不只是武器來對抗歐美霸權壓力,西方列強也從殖民冒險重新審視(現在仍在學習)自我;《奇幻星球》自問世以來的反文化侵略意識也持續至今,反映出當時歐美社會的制度衝突。

 

  奧姆斯人有著狂野、自然的生活方式,頑強地抵抗工業文明決心要馴服或消滅它們,他們有如六O年代的反主流文化,但1973年時反主流文化已經在自身壓力下逐漸瓦解。奧姆斯人和戴格斯人之間的軍備競賽某種程度上也在暗喻冷戰時期,儘管我們很難想像蘇聯或美國某一方會是被殘酷對待的奧姆斯人。歷史證明比起肉體生存,更深層次的自我理解也有其必要,需要滿足精神上的渴望,若失去了這種渴望,社會就只是毫無靈魂的模擬世界。冷酷神秘的戴格斯人和狂野渺小的奧姆斯人的衝突,也可能意味文明之間根深蒂固的誤解或矛盾。

 

  無論人們如何解讀《奇幻星球》,都為這部動畫賦予了新意。隨著時間過去,這個時代的反獨裁威權理念變得過於烏托邦或天真,但《奇幻星球》不僅保留本質上的詭異,使其免於受過分簡單的分析影響。這部動畫充斥奇怪場景,既不容易被遺忘,也不容易被解釋成簡單直白的寓言。它有時更接近於一場夢,時不時失去連貫性化為一連串的幻影。《奇幻星球》確實傳達了某些訊息,無論是對於神學、政治、內心乃至生態,以近乎陌生的語言傳達這一切。

 

 

電影資訊

《奇幻星球》(La Planète Sauvage)-René Laloux,1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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