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問凱被拯救之後，冰雪女王如何面對她結冰的宮殿。

　　1845年，安徒生寫下他最長的一篇童話《冰雪女王》（Snedronningen），這部作品場景不停轉換，人物眾多，劇情卻只是少女吉爾達（Gerda）穿越了風雪、拒絕了陽光明媚的花園，繼續追逐著離家出走的青梅竹馬伴侶凱（Kai）。

　　凱是怎麼改變了的呢？他不再喜歡與吉爾達牽著手在玫瑰花園中嬉戲，在祖母的火爐前談心。「或許就是學壞了吧。」想像難以與人交談的安徒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寫下這樣的故事。將成長過程中人際關係無可避免的毀壞，歸結到一個簡單到幾乎像是隱喻的原因──他的心結冰了。

　　在《冰雪女王》的故事某個版本中，惡魔打破了魔鏡，這面魔鏡只能照出事物醜惡的一面，惡魔一邊笑著一邊乘著雪橇穿越天際，將鏡子的碎片從天空撒落。無數的細小碎片落進人間。凱就是在某次抬頭看天空時，讓碎片進了眼睛裡。碎片讓他的心漸漸冰凍，逐漸冷落吉爾達，冰雪女王於是在一場暴風雪中帶走了凱，她用一個吻就讓凱忘記了吉爾達。將他鎖在冰雪宮殿裡，吉爾達從此踏上了尋找凱的漫長旅程。

　　聽起來像是成年富有魅力的女性，誘惑青少年使他背叛同年齡女友的故事。也許會讓人想起電影《畢業生》也說不一定。吉爾達在過程中經歷了強盜母女的威脅、王子與老婦人的餽贈，當然也免不了動物朋友的幫助，但令我好奇的是，就連一座常夏的花園也沒能留住吉爾達。安徒生故事的背景在北歐，陽光與人煙都稀少的國家，因此一座四季如夏的魔法花園，應該是安徒生能夠想像的最神奇最美的事物，花園主人深切盼望吉爾達留在他身邊，所以讓花朵全部盛開。但她卻在短暫的沉湎之後，看見了當初曾與凱一起培育的玫瑰品種而警醒，再度踏上旅程。

　　冰雪女王在雪的宮殿中，告訴凱只要他能正確拼出「永遠」這個詞就能自由離開。但是心臟已經結冰的凱，怎麼也拼不出來。吉爾達長途跋涉終於抵達他的身邊，然而他一點都不記得她了。直到吉爾達的熱淚流進凱的眼睛裡，融化了他眼裡的魔鏡碎片，凱才變回了原來那個人，與她一同踏上歸程。

雪裡來的女人

　　會下雪的國家經常有這樣的傳說：一個神祕美麗但冷酷無情的女子，伴隨著暴風雪出現，她要求人類年輕男子的愛情跟守信，一旦對方背叛，便將他凍死。原籍英國後來歸化日本的怪譚作家小泉八雲曾描述「雪女」在日本不同地方的變化型態，但終歸都表現出人們對於能奪人性命的氣候的敬畏。同樣作為水的一種型態，雪殺人的方式是寧靜而緩慢的，不像是河流衝破堤防、或者海浪毀壞船隻，或許因此才被想像為是女性。

　　因此冰雪女王在故事中的表現也是消極的，她不是殘忍的藍鬍子，也不是喜怒無常的西班牙公主，她只是在縫隙出現時，適時介入了吉爾達與凱的情感關係。或許能改變人心的碎片根本不曾存在，是想要嘗試另一種「大人的生活」的男孩以此為藉口離開了家。因此我們永遠不知道凱被「拯救」之後，冰雪女王如何面對她結冰的宮殿。她是否尋找了另一個人來陪伴她生活在寂寞寒冷的宮殿，那個人否也是拼不出「永遠」兩字的，心已經結凍的人。

　　但，是少女吉爾達為一段可能沒有意義的追尋賦予她自己認定的意義，這趟旅程從來跟凱無關，是關於冰雪女王的，是關於吉爾達的。是女人的意志讓童話有了意義。

書籍資訊

《安徒生童話全集》－遠流，2005

《幽靈怪談》（小泉八雲）－晨星，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