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保德》作為2018年台北電影節開幕片,一如蕭雅全導演的作品風格,全片以多線來建構出這一家三代的故事,他們所處的社群以及時代背景,這個故事看似很龐大,但依然細膩而深刻。
不論你是不是一位父親都值得來看這部電影,身為父親所被要求的堅毅,以及與之矛盾的柔情,在這部電影中也許無法找到解答,但會是一種療傷的過程。
「總有人要顧家,我也顧過。」范保德的父親為了追求自己的事業在他十多歲的時候離家,他對自己的父親一直有著理想中的形象,卻在踏上日本的尋父之旅後崩解,即使如此,他卻選擇對兒子說謊,讓這位拋家棄子的男人依然保有著身為父親的尊嚴。選擇日本作為范保德父親遠走的國度,除了時代背景之外,台日關係亦是處理台灣人民的兩代親緣關係最適合套用的。
台灣自1945年脫離日本統治後,進入了後殖民時期,也許是對照國民政府來台後的作為,使得許多老一輩的台灣人特別懷念日治時期。即使到現在台灣對於日本的友善態度大約連日本人都感到驚奇,事實上台灣即使以現今的中華民國在台灣的事實作為「自治」的起始,也不過七十多年的時間,這塊土地來去太多殖民者,尋根實為不易。「後殖民」一詞始於二戰之後,當時歐美資本主義國家對開發中或未開發國家的政治、軍事控制,改為經濟及文化的傳輸與侵略。
阿里夫‧德里克(Arif Dirlik)對中國歷史文化很感興趣,曾著《殖民之後?:臺灣困境、「中國」霸權與全球化》一書,對後殖民主義的研究極為深入,根據他的解釋,「後殖民」一詞指的是當今世界的三種社會狀況,一為上文所述即使殖民母國已結束政軍方面的殖民統治,但仍存在嚴重的文化統治狀況,二為第三世界國家仍遭文化霸權控制的狀況,三為在西方殖民主義統治結束後,在全球普遍存在的文化殖民主義或文化帝國主義的狀況,因此後殖民主義成為這些弱勢國家的知識分子的共同話題及文化語言。
台灣社會對於日本的情感投射是分歧的,1949年跟隨國民政府來台的士兵們,由於經歷二戰與日軍對抗的日子,對於日本的敵意自然少不了,而許多在日治時期長大的台灣人由於見證日本在台的建設(即使很多建設來自於日本政府本身的利益需求),自然十分感念日本。這樣的情感傳承,雖然不若父子般緊密,卻是十分有效而深刻的顯現在台灣人的日常生活中。
再回到范保德與他的兒子范大齊及「隱藏版」兒子Newman的相處,電影時常出現完全一模一樣的運鏡與畫面,不只是暗示其父子關係,也是一種傳承,無須言說,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地方,即使時代變遷,仍會找到那個相連的隧道,眾多的小人物都曾無意的復刻當年父執輩的情趣與生活的各種滋味;當Newman帶著范保德的最後一句話給范大齊時,范大齊正在澆花,如同過去許多日子父親的日常,而當Newman經過保德五金行的天井時,即使他不知道范保德是自己的父親,卻也感受到了他曾感受的,「水泥滲水發出的啵啵聲」,無形繼承了父親的經驗,這樣的畫面與情感源自導演個人生活經歷,演譯起來特別的真實與走心。
范保德曾對還是嬰兒的大齊說:「你讓我的生活起了化學變化,回不去了。」范大齊的媽媽此時正躺在床上休息,一旁的電視播放蔣經國逝世,台灣陷入一片混亂,眾人紛表哀悼的畫面,我想這是導演的一個小巧思,不只表現了時代背景,也許更是暗示一個新時代的到來,如同范保德未來的人生。
他在這個小城鎮當個發明家,申請了幾個專利,也被政府接見,人生早就攢了足夠遠走的理由,卻為了家人留下。范保德的最後一句話,看似無情,其實是保護深情的方式,像許多的父親一般,面對兒女的質疑與提問,總是沉默不語,最終留下一句自以為幽默的話,想化開兒女心中沖不淡的哀愁。與父親和解,也與自己和解,范大齊透過自己的無線電說了句:
「583,不要太深情。收到,Over。」
代替已逝的父親接收自己的提醒,對我來說,這也是范大齊的一種釋然,他明白了父親對這個家庭的情深,明瞭了爺爺的遠走對父親的傷害,像是安慰,像是道別,也像是對未來的自己說,學著對兒女說出自己的傷痛。
范保德曾經也想與父親一般遠走,但在走了幾步之後回頭,彷若了卻自己曾經的夢,已經跨出了一步,「這樣就夠了,再下去我就變成跟你一樣的人了。」父親的身影逐漸走遠,消失在夜深的街巷。與父親和解,也與自己和解,不願繼承父親的無情,是范保德深情的方式。
電影資訊
《范保德》-蕭雅全,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