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的頭顱——《宿怨》

《宿怨》劇照。

 

  觀望恐怖,是透過影像中的替罪者為觀眾承擔危難及懲罰的過程,我們因此得以揣想、窺看部分的自我,並進一步建構自身的完整性。恐怖,則往往意寓著異質的入侵、規則與秩序的破壞,所有不確定性的可能具體蔓延為我們對周遭的無法支配、逸離常軌,將佔據主控位置的「人」暴力的推向客體,遭受現實不停的擺布。於是,人們集體經驗最豐富、也是社會組成最小單位的「家庭」便給予電影演示恐怖的核心場域。

 

  黑夜,窗,窗中的木屋:影片開始的第一個畫面就用圈圍的意象預示「家」的困境,遭逢接二連三的家庭變異與支離後,彰顯出《宿怨》(Hereditary)施加的魔咒正是藉由人際互斥以表現的反家庭特質。電影從房屋剖面的模型緩緩融入現實,暗示外圍無處不在的監視和操弄,引發未來各種內部的亂象──家是演示恐怖的場域,所以影像構圖上,任何跟家相關的符碼也全化作詛咒:重重緊閉的房門與窄仄的室內走廊屢次作為背景,指向個體心境的窘迫,同時指向家人之間的疏離和無法溝通,在迎受恐怖的前提下,少數敞開的門就成為通往深淵的入口。

 

《宿怨》劇照。

 

  一如簾幕所遮掩的每扇窗,之中唯一透視的窗口設置於寢室床首,傾斜射入房內的光線提供了對比,壓迫侵擾視覺的和諧──光線的運用及線條的安排亦是情境反覆營造的關鍵:日光不曾映及遠景下的家屋,而屋內包圍四周的燭火燈光卻將桌前用餐的成員驅至陰影裏,包含刻意閃滅的日夜轉換也於恐怖的情境中擾動故事的客觀時序,融入失控的現實。鏡頭前的主體一再被車、門、窗、光照等密室幾何線條和灰暗色調所共構的背景牴觸、分切,深邃無底的回應電影「犧牲」的視覺母題。

 

  祖母的多重人格、遺傳的精神疾病、獻祭以及召喚的儀式為一切分裂的起源,連繫家屋之下不能共存的群體關係。總被單一景格拉開距離的角色們彼此針鋒相對,因為缺失信任而語不達意或有口難言。就像影片不斷逼視的頭顱,那一再表現猙獰、歪曲、悲傷、憤怒和恐懼的頭顱彷彿各自囚居了家庭組織中持續痛苦掙扎的靈魂,他們幽禁自身、牽制彼此,試圖掙脫身心的牢籠、掙脫密閉的房門,而駭人的「窒息」與「斷首」雖是受到詛咒的結果,但在這個反家庭性質的故事裏卻遙指著解脫的到來。

 

  關於《宿怨》的家庭恐怖,比劇情更多的實際表現是那些充滿暗示性的影像、調度,甚至是鏡頭的倒懸、跳接,使貫穿電影的家屋背景在巧妙的形式化下轉變為恐怖發生的場域。它點燃現實衝突,並且無意解決,無意追索令人信服的回應,由於充滿強迫性的「家庭」本身即是一道永恆的詛咒:「我們的犧牲與能獲得的回報相比,一點也不算什麼。」人們祭出靈魂,召來唯一的魔鬼,再沒有相互宰制的親緣牽絆,再沒有聲音為他者孤獨的掩蓋。

 

 

電影資訊

《宿怨》(Hereditary)— Ari Aster,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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