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挽回的事，就只能順其自然；覆水難收。」──馬克白夫人

　　當我拿著這本書到櫃台結帳時，書店人員看著我說：「好驚世駭俗的書名。」

　　《後悔當媽媽》是如此不可言諱、充滿衝突的表達。但，為什麼呢？

　　《後悔當媽媽》的作者奧爾娜‧多娜絲是一名以色列教授及性別運動工作者，她依據自己在2008到2013年期間的質性研究所發展出這本書。以色列女性平均生育三名子女，遠遠超越世界平均值1.72名，如此高的子女平均數令許多國家稱羨，但《後悔當媽媽》直指身為母親並非一切安頓，相反地，一切剛開始，而且這是一條不歸路。

　　有小孩前，社會氛圍用諸多說法讓多數女性認為自己應該要有小孩：沒有當母親不算「完整」的女人、高齡時無人照顧、不成為母親就無法體會更高的喜悅。生理結構讓「女人成為母親」成為一件順理成章的事，在年紀到了和年紀快過了期間，生育成為生理成熟女性很重要的人生目標，社會多數以之為常態，加上群體也會以宗教因素、邁向人生下個里程碑等等因素加以勸說和鼓勵。

　　就個人因素來看，脫離原生家庭、減輕寂寞感、配偶／家人的干預使女性主動或被動地確保彼此關係延續、獲得家族和社群中的歸屬感等，迫使女性不得不思考、半強迫甚至沒有選擇地成為母親。而這過程中，若有感受身體上的不舒服或心理上的痛苦，衍生疑惑、難受甚至後悔的情緒時，一切就變得複雜禁忌，不可言說。

　　後悔這件事，若非與犯罪及過錯有關，就是種爭議性的情緒；換句話說，後悔的事是否發生在社會規範和期待內，所帶來的公眾反應大不相同。當個人表達後悔的事件與主流價值觀不同時，社會壓力會將其視為需要克服的情感，而非被接納傾聽的表達，這類的「安慰」不外乎：「不要想太多」、「接受並撐(忍)過去」；而母職角色又更為複雜，彷彿是公共事務，需有一套合宜標準的表現，人人皆可檢視，不去看見個體差異及社會差異，凡事以一致性與最高標準為原則。

　　母親除了照料孩子，還要照料自我的身體形像，要美麗有魅力，但基本上這個要求並不是為了母親本身；情緒和感覺要有所規範，對孩子要慈愛毫無保留，否則「不道德」；痛苦煎熬都是母職中不可避免的，只要忍受並撐過去就可以得到其他人沒有的滿足與快樂；如果以上說法失效，那麼就將這些「感覺痛苦、憤怒、沮喪和失望」的母親們貼上「失能」標籤，認為她們無法履行其「真正的使命」。

　　貼近看「母職」，我們可以發現當媽媽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創傷，除了身體上的痛苦、辛勞和疲憊以外，更有看不見的心理議題須處理。擁有母親身分屬於當下的心理議題，如當母親和當自己相互衝突時，該怎麼辦？更深層的則是由孩子帶來、母親自己本身的早年議題，影響著親子關係和教養的運作。孩子是個「永恆的提醒」，讓母親重新體驗童年或年輕時不愉快的經歷或經驗，未處理完成的事始終沒有過去，它提醒著並施壓女性在成為母親的歷程中一一面對。

　　個體化差異讓某些事和某些要求對某些母親們而言太過困難，若母職在社會期待下，是個看不見出口、也沒有出口、連中場休息時間也幾乎不存在的角色（時時刻刻的母親），同時也限縮了成就自我的選項，變成另一層次的壓迫，加強了創傷的強度。我們幾乎可以確定：種種創傷烙印下，產生後悔情緒是常見的。

　　有趣的是，我發現後悔當媽媽在大眾心目中如此隱諱不可言喻，是和孩子有關。

　　也就是說，如果一個母親後悔當了母親，我們幾乎認定她就是後悔有了孩子。但在《後悔當媽媽》裡訪談了許多母親，她們都清楚地表達了母親身分和孩子是分開的，後悔的是有了「母親」的身分，而不是希望「孩子消失」。這個觀點很重要，它不但再次展現出各方給母親身分的壓迫有多巨大，也同是展現了有後悔情緒的母親們仍可以是稱職的母親。

　　這些受訪的女性多次表達不希望透露後悔之意給孩子知道，為了保護孩子；少部分認為她們願意在孩子更成熟時和他／她們聊聊這件事，用意在於告訴孩子人生有許多選擇，符合社會期待並非唯一。可以將後悔說清楚的媽媽們，明白自己深愛孩子，願意用心和孩子在一起，願意承擔責任，不管婚姻狀態和孩子發展狀態如何，就算現實給自己帶來極度壓迫的窘境。

　　當社會帶著批判去看待一個充滿糾結、痛苦和傷口的議題時，我們往往可以從裡頭感受到同等強度的堅毅、強韌與責任感。避談無法解決議題的核心、無法理解母親的世界，進而無法帶來改變，就像看見政府提出因應少子化政策所產生那樣遙不可及的感受。我們不能僅單一面相地把後悔成為母親的女性們歸類為「自私、失能又不道德的女人」，在審視這些情緒後，才能真切體認母親的極限，鋪設健全的母職之路，真正孕育身心健康的孩子，而非隨波逐流。

書籍資訊

書名：《後悔當媽媽》 Regretting Motherhood

作者： 奧爾娜‧多娜絲（Orna Donath）、瑪格麗特‧崔賓‧普拉斯（Margret Trebben-Plath）

出版：光現出版

日期：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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