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德國進佔蘇台德地區，大量的難民湧進了布拉格，人類災難的氣息已經超過了想像，納粹勢力像傾倒的墨汁在歐洲地圖上擴散開來。1939年二月，奧地利產生了所謂的兒童轉移計畫（Kindertransporte），這個志願行動計畫將一萬個生活在德國、奧地利及捷克地區的猶太裔兒童轉載到英國倫敦接受庇護。這正是澤堡德（Winfried Georg Sebald）《奧斯德利茲》（Austerlitz）所描寫的場景：一場史上罕見的兒童的集體遷徙。香港小說家董啟章曾在遊記作品《東京．豐饒之海．奧多摩》中提及澤堡德，說：「認識一個地方最好的方式，就是讀那裡的文學」，但同時也自我辯證：「以文學作品來為異地著色，究竟是加深當地印象，還是輕易取代自己的觀察？」無論董啟章的文學企圖為何，澤堡德嘲笑猶太人大屠殺「工業」，以及他所謂的體例化的哀傷與回憶文化，或許是更激進的答案。尤其臺灣這幾年高舉文創大纛，澤堡德的答案或許提醒我們出版與地方所形成的回憶工業，或許正抹去歷史的真實面貌。

　　1944年生於德國南部阿爾高伊（Allgäu）的澤堡德，1966年在瑞士法語區的弗萊堡大學（University of Fribourg）畢業，同年移居英國。1988年成為英國東安格利亞大學（University of East Anglia）德國當代文學教授。後半生的澤堡德遠離可以辨識他名字的國度。他曾提及非常厭惡自己的名字，覺得溫菲爾德（Winfried）是「典型的納粹名字」。或許是在他的作品中時常以字母代號指稱，如卡夫卡的K，一方面是虛構的不可能，一方面又是現實描述的無效。這也造就了他試圖用特殊方式描寫一個時代的離散經驗，除了《奧斯德利茲》，他散文式小說還包括是《暈眩》（Vertigo）、《移民》（The Emigrants）、《木星之環》（The Rings of Saturn）。澤堡德的文體常結合回憶錄、小說、遊記、歷史與自傳，在他的散文手法中呈現一種陌異的文學聚合體。蘇珊‧桑塔格如此評論：「文學的偉大是否依然可能，對於英語讀者而言，澤堡德的作品是僅存的幾個答案。」

　　2001年紐約時報記者庫歐墨（Joe Cuomo）訪問澤堡德，提及澤堡德五歲時看到的一張黑白照片，裡頭是遭逢車禍的不知名士兵，四周放滿了花，此事對他有何意義。澤堡德回答這張照片對他來說是「一切事情發生的地點」，也就是「一個不幸的事件發生了」，他不知道其它的原因及狀況，不知戰時的故事，而他只能透過歷史的殘痕來了解這一切。然而相片在他的作品中卻發揮了接近攝影原始的功能，如記載家庭關係。澤堡德常使用不加標題的插圖和剪貼的圖片，包括不清晰或自拍的照片、滿佈斑點汙漬的個人老舊收藏物，不論是車票票根、餐廳帳單、飯店的收據，或是參觀博物館的門票，透過這些物品呈現了現代的記憶形式。國內德語文學研究者王美玲曾這樣寫道，澤堡德呈現的是人類歷史殘存記憶所帶來的震撼與憂鬱和事實所經歷的差距，帶來嶄新的體驗與思考空間，而個體記憶中那些不幸的經歷，亦會因跨越時空、場域的改變而有不同的認知。

　　認知心理學家亞當‧菲力普（Adam Phillip）覺得澤堡德更像是一種新類型的歷史學家而非小說家。只不過這樣的文學家離開得太早。2001年紐約時報的採訪刊出後一個星期，澤堡德即在一場車禍中逝世。

　　英國導演葛蘭特基（Grant Gee）在2012年，澤堡德身故後11年，拍攝了名為《耐性：澤堡德之後》（Patience: After Sebald）的紀錄片，內容側重於他的小說《土星之環》，聲音則大量採用奧地利作曲家舒伯特的〈冬之旅〉（Winterreise），換奏的空白處朗誦澤堡德的長詩〈自然之後〉（After Nature）。這首長詩，這樣寫著木星──

.....呈現赭紅的

星辰與木星一同畫著，

喜樂的

預兆與幻妙的

火焰突然竄升，當

逼近的未來中，

貧窮的不幸會昭現

如同傘蜥一般

　　〈自然之後〉一方面嘆頌災後的自然，或者可說是一種人類社會對第二自然的詠嘆，隱然與其《木星之環》互文。那逼近的未來是什麼？像是里爾克的《布里格手冊》所寫的嗎？

　　還有更可怕的東西：寂靜。我相信，起大火的時候，在某些瞬間會出現極度的緊張，水柱落下了，消防隊員不再往上爬了，沒有人動一動。悄無聲息，黑色的飛簷向上挺，而被火焰從後面衝撞著的高牆彎下腰，悄無聲息。所有人都聳起肩膀、臉向上扭曲著兀立著等待那可怕的瞬間。眼下是這樣的寂靜。

　　或許答案像是澤堡德說的：「我越來越覺得時間絲毫也不存在，只有不同空間依照著更高立體形式的法則彼此扣聯在一起，這之間生者與亡者彼此往來如常，只要我思考越久我就越覺得我們在亡者眼中不真實地活著。」所有歷史的瞬間，眼下就是這樣的寂靜。

書籍資訊

書名：《奧斯德利茲》 Austerlitz

作者：澤堡德（Winfried Georg Sebald）

出版：Carl Hanser Verlag

日期：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