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去哪?」女孩問男孩,重生的男孩也問女人。他們將對方帶往記憶駐紮的第一面風景:沙岸,海和海風,一艘擱淺的舊船上,一雙看海的背影。向著海,重生的男孩開口:「好像世界的盡頭」沿著這句話,沿著海天交際線,班內狄克弗立高夫(Benedek Fliegauf)拓出一片生命的廣漠,灰暗、深渺而冷冽的背景,天地恍如末世的傾毀、太初的蒼茫,風浪誦讀了這首愛的回文詩:決意生下情人的女人,因情人/孩子重疊的身分令她處於過去與現在共存的境況,面對一份逸離普遍性的關係,女人拒絕綑綁,拒絕命名,不單趨向情人的位置,也體現親子的情感。她回應眼前的男孩,同時感受情人的回應。
透過時間,我們讀取過去,但只有透過回應,生命才能指認記憶,繼續當下的自我。在從前、現在的往復間,我們串起物事的生息,串起自我回文的宇宙。由於答覆,銜起了此彼,帶來了方向感與延續性,「我」便不因兩點的周旋而迷失,並於往返當中不停趨進。《複製情人》(Womb)裏,生命是複製的,愛情則是複合的,一個相對異質的故事內容,卻展開同質的生命軌跡:愛侶們的情感及肢體、言語和呼吸,無時不刻回應著雙方記憶的那個我,一如過往的那個自己所不能回覆的、尚未回覆的,都由未來、如今的我們,遙遙對從前的彼此細語。
遠方燈塔漸漸亮起,送別的男孩沒有出現。她在駛離港灣的船上觀望,望向記憶的缺口,望向一個早已預見的未來。曾經,男孩對準備離去的女孩問「妳要回家了嗎」,在另一片段、時間的另一頭,女人說「這裏就是家了」,愛人的命定感屢次被相應的敘事點緊扣,僅僅隔著記憶的距離:從我到我們、從我們往無數彼此延伸,沒有一個位置不刻下懸念、沒有一個方向不受懸念指引和圓滿,那回文式的愛情意志便可一再越出時空,尋得新的意義。
「Womb」,電影原名其實更深刻的直抵核心。於此,子宮掙脫了傳衍後代的內涵,成為單純賦予個體誕生及持續的所在,這個所在同時納入孩子與情人的擁抱,使我們無法輕易再以任何一方將愛套牢。當情人/孩子的意義融為一體,當一份關係被打破、重塑,不再服膺他人的眼光,你我的愛於是真正落地,開始學習自由:「想像風雪吹過海洋高山雲端,億萬年來有無數冰晶飛過,沒有兩個是一樣的。就像我們。」
女人留下自己,住進海天之際、死生之間,在凝結的風景裏不再觀望遠方。無須觀望,因為等待本身即是起點,亦是盡頭。「結束了。我會永遠對你傾訴,你不回應也不要緊。你走了,並不代表你不存在。」就像故事始末,天地垂老、風沙呼嘯,一切情景皆化為愛人的招引,迴環吹向記憶的起點。無論末世或天地未分,不盡混沌荒蕪之中,有物將生。
電影資訊
《複製情人》(Womb)─Benedek Fliegauf,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