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窮了,不如來投塞納河自盡:《This is莫內》

「我想像鳥歌唱般地畫畫。」──奧斯卡-克勞德.莫內

 

《公主的花園,羅浮宮》

 

文|莎拉‧佩布渥斯(Sara Pappworth)

繪|奧黛‧梵琳(Aude Van Ryn)

譯|劉曉米

 

  在莫內的朋友圈裡,埃米爾.左拉(Émile Zola)是有影響力的評論家,也是先進成功的寫實主義小說家。左拉在文章中讚美莫內的作品,並形容他是「一群閹人中的男人」!左拉還鼓勵莫內和他的朋友們多描繪現代生活。從一八○○年代中葉開始,巴黎便一直在進行大規模的重建計畫,意圖把狹窄的老街改建為寬闊的林蔭道和開放空間。受到新的城市風景啟發,莫內和雷諾瓦一起捕捉城市的鳥瞰視野,《公主的花園,羅浮宮》(The Garden of the Princess, Louvre)便是一幅這樣的畫。在此畫中,新興的城市環境風貌彷彿透過相機鏡頭所見。相機在當時還是新發明。莫內這回利用當代的相片,捨棄傳統的透視策略。相片依據不同於從前在畫中所見的視角,呈現出此景(和其他類似的景致),於是便可看見奇怪的角度和裁切邊。人變得像甲蟲,模糊的小黑點匆匆趕路:在此新的都會叢林裡的渺小無名生物。現在簡直很難體會這樣的一幅畫,在莫內同時代人的眼中,會是如何地大膽和與眾不同;布丹寫道,他對「他構圖的無畏」感到驚異。不論在主題還是風格上,這些畫作都對新時代做出新穎的回應。

 

    不幸地,無論莫內多努力地繪製各種風格的諸多畫作,銷售成績都不夠理想。在此時期留下的告急信件中,他敦促已經很有耐性的朋友,借他更多的錢。結果不僅是高築的債台,再加上卡蜜兒懷孕了,即將多負擔兩口人的現實,令他更加十萬火急地需要金錢。當莫內告訴父親和姨媽時,他們執拗地表示,除非他和卡蜜兒斷絕往來,否則別想拿到他們的錢(儘管克勞德.阿道夫本身背地裡也養了個私生子)。莫內被迫過著雙面生活,他和家人留在勒阿弗爾,假意順從,同時又頻頻遠行,去探望巴黎的卡蜜兒。

 

為了意外降臨的家人,莫內得不斷和債主交涉。

 

  可憐的莫內!

 

  這是艱困的時期!為了意外降臨的家人,莫內得不斷和債主交涉。他連番寫信向朋友們詳述並抱怨他悲慘的狀況,尤其是富有的朋友巴齊耶,後者經常勉為其難地給予焦頭爛額的年輕家庭金援。

 

  其他收到莫內討錢信的朋友:

  奧古斯特.雷諾瓦

  阿弗烈德.希斯萊

  保羅.塞尚

  尤金.布丹

  菲德烈克.巴齊耶

  埃米爾.左拉

 

  可憐的卡蜜兒懷孕,被獨自留在巴黎生活。莫內僱請了一名醫科生(以該生的肖像畫做酬勞),在他住勒阿弗爾時照顧她。

  莫內把卡蜜兒和嬰兒搬往鄉間居住,但他們沒多久便被一絲不掛地──他宣稱──趕出新公寓,因為沒繳房租。

  莫內絕望中考慮投塞納河自盡,後來改變主意。

  嬰兒讓(Jean)在一八六七年八月八日誕生。莫內對於自己對這孩子所萌生的強烈親情感到驚異。

  肉販、酒商和其他債主報警,把莫內的畫作充公──包括展出中的一些畫。

 

莫內在戶外作畫,「在戶外寫生」,這在當時是極罕見的事。

 

  「在戶外」

 

  最後莫內把他的新家庭遷往鄉下,就在巴黎郊外,那邊的房租比較便宜。儘管所有這些困境,莫內依然經常作畫。他別無選擇;鄉間的美景誘使他非畫不可,而且他畫得越多,就越可能賺足夠的錢,讓他擺脫債務。莫內在戶外作畫,「在戶外寫生」,這在當時是極罕見的事。眾所皆知,每當有人問,「那你的畫室在哪兒?」莫內就會揚起手,指著周遭的田野說:「這就是我的畫室!」的確,他認為此事攸關個人原則,自己應該「直接師法自然」。他希望能以此方式,替自己的作品引入更濃厚的自然主義色彩和臨場感──好讓任何看見此畫的人都能感覺自己也身歷其境,親眼觀看著這些景致。

 

  但還是有兩個現實上的障礙要克服。首先,為了如實畫出直接呈現他眼前的風景,莫內必須記錄光線和氣候影響。但這些元素不斷在改變,他不得不飛快地畫,使用較他前輩更粗大、鮮明的筆觸,後者精緻細膩的描繪都是在畫室裡完成的。即便是當時,無論莫內如何快速地揮動畫筆,都永遠無法趕在光線或天候變化前,捕捉到每件事。因此他不得不重返現場,懷抱著能捕捉到完全相同情況的希望。並非每次都能成功,於是與他所聲稱的相反,有時候他必須在他的畫室裡完成某個意象,而非如他所說的,總是在戶外畫。另一個障礙是在戶外作畫的困難,尤其遇上糟糕的天候時,除了要帶畫布、畫架之外,莫內還得試著保護自己不受天候摧殘,冬天有時候甚至得準備三件大衣、手套,和暖腳的熱水袋。就連當時──根據同時代人的描述──都有人宣稱,曾親眼看見他鬍子上垂著冰柱還邊作畫;他專心致志於戶外寫生至此種程度。

 

「沒有軟管顏料就不會有印象畫派。」—皮耶-奧古斯特.雷諾瓦

 

  進步的軟管顏料

 

  然而,當時出現一項重大發明,讓在戶外作畫遠較從前容易。一八四一年(莫內出生後一年),發明了裝在金屬軟管中的現成油畫顏料,這對繪畫產生革命性的影響。以前的藝術家們必須先把自己的染料磨碎(大多由石頭和礦物做成),再把乾粉與油混和。製作出來的油畫顏料很難攜帶(裝在豬膀胱或玻璃器皿裡),而且很稠,所以最好薄敷淡施。但印象畫派的人意識到,事先調和好的新顏料越方便攜帶就越能讓他們在戶外作畫。尤有甚者,顏料可以擠在調色盤上,並且以粗厚具表現力的筆觸──感謝另一項新發明,方頭筆刷──快速上色。此種新顏料也帶來一系列明亮的新色彩。當這些色彩與淺的底色(底層)相結合時,亦即莫內和他同時代人所做,他們的畫作便會得到一種斑斕的質地,是以前的藝術家們不曾獲致的效果,後者總在深的底色上塗抹較晦暗無光的色彩。

 

  《格爾奴葉的泳者》(Bathers at La Grenouillère),一八六九

 

  莫內的朋友雷諾瓦受其感染,也開始對在戶外作畫產生興趣。兩人一起造訪格爾奴葉一家新開、很受歡迎的休閒場所,就在巴黎城外十二公里(七英里半)處,藉由連接城市和周圍鄉村的新建鐵路即可輕鬆抵達。這讓莫內和雷諾瓦有機會可在同一地方,既做了戶外寫生,也描繪了現代生活。

 

    莫內畫了一些格爾奴葉的圖像,探索各種不同的活動和視角。他顯然深受此主題啟發(或許是和雷諾瓦並肩作畫之故),創造出一些他迄今最具自信且有原創性的畫作。《格爾奴葉的泳者》描繪一處供人消遣的娛樂場所,人們或浸泡在水中,或泛舟,或散步,或走去水邊的咖啡館──座落在防波堤遠方那頭,在畫面之外。樹蔭削弱了陽光的穿透力,形成煙灰色的陰影和起斑紋的光線,間或被噴湧而出的色彩打斷:一身粉紅和紅的女士,鮮翠的灌木叢,和藍色及白色的短筆觸,用以象徵投映在水面上的天空。在水面上,我們能清楚地看見莫內異常獨創、多變且富於聯想性的筆觸,不僅活潑精準地描繪出水的樣態,也呈現出汪汪的水性。一團水滴狀的顏彩象徵遠方的泳者,而較長,較具結構性的運筆則帶出船隻的形狀和樣式。每個物件都有它獨特的筆法,但又什麼都沒畫出—線條和色彩融為一體。一八七○年時,莫內把他某些格爾奴葉的畫作提交給沙龍。這些畫再度遭拒。

 

  普法戰爭

 

  一八七○年六月,卡蜜兒.唐熙娥和克勞德.莫內終於結婚。沒有盛大舉行典禮,沒有任何親密的家人參加。婚禮在讓出生三年後才舉行,或許是為了幫助莫內逃過兵役,此時普法之間的情勢越見緊張,已婚男人不會是首批受徵召的人選。一八七○年七月十九日,法國對普魯士宣戰,與法國預期的相反,普魯士軍力強大許多。戰事不出一年便告終,法國慘敗。多達十五萬法國士兵陣亡或受傷,巴黎遭入侵的軍隊圍困,並在一八七一年一月被攻陷。接著,宣告和平不久後,普魯士軍隊離境,卻有一群受社會主義者煽動,被稱為巴黎公社的巴黎人起而反叛,反對新的法國共和政體。此場叛亂遭殘暴地鎮壓,導致近一萬名巴黎人死亡。

 

《病榻上的卡蜜兒》 

 

  家人可以很複雜

 

  歐尼斯特.霍西德是一名巴黎商人、藝術品收藏家和評論家。他過著極為奢侈的生活,部分金錢來源是他富裕的夫人愛麗絲,他在後者十七歲時娶了她。婚後迅速生了六名小孩。愛麗絲繼承了羅騰堡的大城堡,就在巴黎附近,而在此處,歐尼斯特可以盡情滿足自己對藝術的熱愛,展示他購買的許多畫作,委託馬內和莫內畫新的作品,並要求這兩人替他的餐廳畫些裝飾性壁板。莫內搬去與這家人同住,與他們日漸親密,尤其是愛麗絲。同時歐尼斯特繼續揮霍度日,甚至掏錢買下一列私人火車,運載他的客人從巴黎前來城堡參加宴會。終於他宣布破產。他欠一百五十一名債主超過兩百萬法郎的鉅款,而霍西德一家被迫離開他們堂皇的宅邸。莫內的財務也出了些狀況,雖然遠不如前者嚴重。此外,他擔心卡蜜兒,在懷他們次子麥可的期間,她病得很嚴重。次子於一八七八年三月誕生。基於對每個人的好處,他們決定採取少有的作法,把兩家人合併成一家。一八七八年夏天, 兩個家庭一起搬進維特葉(Vétheuil)一間租來的房子裡,那是位在巴黎西北,離巴黎六十六公里(四十一英里)遠的鄉下地方。

 

  歐尼斯特很快便極少待在家中,藉口開創新的事業,卻總是失敗。根據愛麗絲和歐尼斯特往返的信件,歐尼斯特鮮少待在維特葉,就連聖誕節或孩子的生日都不曾出現。沒多久,莫內就發現自己必須負責照顧八名小孩, 和病重的妻子。一八七九年九月五日卡蜜兒過世。莫內寫信給一位朋友,「我可憐的妻子在經歷最可怕的病苦之後終於撒手離去。」當時卡蜜兒年僅三十二歲。在她香消玉殞之際,莫內最後一次畫下他美麗的妻子;他情不自禁。如他所陳述,對於繪畫,「我終日著迷、歡欣和苦惱至此,以至於……我發現自己自動地搜尋起……死亡強加於她靜止臉龐上的色彩漸層安排,藍、黃、灰色調……」

 

 

《This is 莫內》中文版書封。

 

 

書籍資訊

書名:《This is莫內》 This is Monet

作者:Sara Pappworth

出版:天培

日期:2018

[TAAZE] [博客來]

你可能會喜歡

胡果‧辛貝格:名畫《受傷天使》參照的攝影照片

約翰,你想不想離開這個世界?《困在大腦裡的人》

在帝國邊陲夢想普羅旺斯:《日曜日式散步者》

二十年後,海蓮終於來到思慕的城市:《重返查令十字路84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