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之前,本來以為這就是個千里尋夫的淒涼故事,沒想到看完之後有股寒意不斷上竄,不只由於劇情的弔詭,也為導演如何運用這樣的故事提醒我們「威權的黯影」而感到驚駭。
《殘酷的溫柔》由烏克蘭導演瑟蓋洛茲尼察改編自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說,拍攝地點在拉脫維亞的監獄,曾是史達林時代的一個罪犯聚集地。是的,這些罪犯可能犯罪,可能沒有。
這座監獄被稱為「白天鵝」,因為它的外觀被漆上純白色,這樣美麗的地方卻承載著許多悲傷的故事。
本片片長兩小時,節奏緩慢,女主角的姓名不但從頭到尾都沒揭曉,更是一個「沉默」的女主角,幾乎所有的配角對白的比她多,而這個世界就由著這些對白建構出來。
女子收到了從監獄中退回的包裹,急於想知道丈夫都下落,於是開始了她的尋夫之路。女主角被塑造成一個愚蠢的農婦,她的出走似乎也不只讓她見識了外頭的世界,更是將本片想探討的問題在旅途中全盤托出。
所有的公務人員不論是郵務人員、警察都認為她是個麻煩,不是敷衍她,就是驅趕她。這個有著監獄的小鎮似乎對於這種女人已經見怪不怪。「大約是個為了誰而來,最終成為妓女的人吧。」每個男人都想誘騙她,每個女人都在咒罵她。
片中不只一次出現這句話:「你來找誰?丈夫?兒子?父親?」她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監獄使這個小鎮繁榮。」這句話出現在女子下火車到監獄的路上,司機一個人高談闊論著。明白的指出一個問題──許多人都知道,這個監獄的存在是有問題的,裡頭有著太多不知為何而來的人,但是這樣的制度與設施,帶給小鎮巨大的利益,於是人們無聲的支持。這是許多國家在面臨改革時會遇到的困境,也是腐敗的制度難以輕易推倒的原因。制度的存在必定創造某部分的既得利益者,良知與現實並不是這麼好選擇的。
另外一個對比則是男人與女人,片中多次出現整個空間只有女子一人,其他皆為男性的畫面,從最一開始的大家各自前進到中後段帶有性意味的眼光,不只隱含了俄羅斯社會中女性地位的困境,也是象徵有著「陽剛」性格的國家,如何審視位階相對低下的民眾。
女子一路上如同無頭蒼蠅般,誰告訴她「我有安排、我有辦法」,她就跟著誰去,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任何人都可以成為她的「權威」,服膺於權威是容易的,無需思考,確信前方有「答案」,似乎也是多數民主社會仍存在的通病。
片中有許多有趣的角色,如果逐一敘述實在就破壞了觀影的樂趣,而他們每個人都代表了社會上的某種聲音或某個群體。在這裡我想特別提到的是一位人權組織的工作者,她是一位婆婆,她認為自己為了多數受冤枉的人民發聲,卻受到社區居民的唾棄,認為他們是「納粹」。而我們的社會不也是如此?當某些組織在為了一些議題所努力的時候,卻總會有人認為他們是「搗亂者」、「破壞秩序者」,因為他們從不認為這些議題有一天會成為自己的問題。
本片藉古諷今的意味濃厚,改編自小說。多數場景都飄著古味,卻又在某些場景安排了一些小巧思提醒我們這是現代,例如:「智慧型手機、俄羅斯聯邦萬歲(而非蘇維埃或蘇聯)、2016年」等等。
一路上發生種種也許會讓人有些霧裡看花,覺得女子怎麼會如此不幸,直到最後奇幻的夢境才點出導演想表達的要旨!
女子被領到一個房間,她的眼前就是一路上各個過客對於各自行為的表述與感想。而主持人就是一位代表「國家的人」。是的,國家支配了你的生活,而你無法抵抗。女子終於被批准探望丈夫,但卻在回程的路上被士兵輪流性侵,這樣黑暗的畫面,在在暗示著國家是施加多麼強大的壓力在人民身上,而國家的暴力豈是一般人民所能抵抗。
最為諷刺也令人費解的,這樣的遭遇幸好只是一場夢,夢醒了,畫面又回到夢開始的畫面,她還是順著夢境繼續前行。人民是不是也是這樣?我們也許早已隱約感覺到國家暴力逐漸失控,卻還是由著它崩毀沉淪,人民的無所適從源自威權,也強化威權。
小說雖然建立於史達林時代的時空背景,但21世紀的我們仍然尚未逃離老大哥的魅影。
電影資訊
《殘酷的溫柔》(A Gentle Creature / Krotkaya)-Sergey Loznitsa,2018[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