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麥當勞的一支廣告處理同志議題，在當時引起熱議。廣告中，兒子在咖啡杯的杯身寫下「我喜歡男生」的字句，默默對父親表白自己的同志身分。作為回應，父親在咖啡杯上加上三個字，把句子改寫成「我接受你喜歡男生」。這支廣告的溫馨情節感動許多觀眾，一時之間廣為流傳。不過，若是把這個場景給顛倒過來，這段情節是否依然溫馨感人？法國電影《我的美麗爸爸》同樣處理了父子之間的性別認同，但片中的出櫃一方不再是兒子，反而是闊別多年的父親。與此同時，父親所表白的身分還是女同志──因為她已經動了變性手術，成為了女兒身。

　　電影一開始，青年季諾才剛承受著喪母之痛，萬分不捨地舉辦了母親的葬禮。接下來，季諾還得找到離家多年的父親，以便處理遺產繼承的事宜。季諾依照地址前往父親的住處，卻不見父親的蹤影，反而遇見一位名為蘿拉的肚皮舞孃。季諾以為這位陌生女子是父親的新歡，也就草草交代了母親的死訊，忿忿不平地回到巴黎。不料，蘿拉不久後再度出現在季諾的眼前，並且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她正是季諾的父親。原來，她當初選擇離開妻兒，就是為了解放自己的性別認同。如今，蘿拉重新站在兒子的面前，已經脫胎成為一個身材傲人的女舞者。

　　片中，傳統的家庭結構轉了又轉，難免令這對父子不知所措。季諾從前以為父親是一個拋家棄子的渣男，現在卻發現對方變成了十足的女性，一時不知道如何應對。對於蘿拉而言，當年的離去終究是逼不得已，而今日的重逢則是團聚的最後機會。若要修復斷裂的紐帶，季諾必須跨出最後一步，透過情感而非性別去確認兩人的親子關係。

　　儘管本片處理的是如此複雜的性別認同，但片中的演出並未顯得灰暗而糾結，反倒處處充滿明亮的幽默感。儘管兒子的冷淡態度令蘿拉感到受傷，但她仍能開朗地面對周遭其他人，勇於展現自己的自信與魅力。這或許是因為，面臨困境的角色是父親而非兒子，不必面對來自父輩──父權社會的上位──的龐大壓力。倘若兩人的處境顛倒過來，本片可能就得上演更加慘烈的家庭革命。

　　相較於蘿拉的樂觀正向，季諾這名角色的心理活動毋寧更加幽微。畢竟，季諾一直沒有親眼見過父親，只能透過小時候的父子合照確認對方的面貌；成年後，季諾卻發現眼前的父親早已改頭換面，而自己的童年記憶也將因此失效。從精神分析的角度看來，季諾的失望之情多少意味著「起源的失落」──就像每個孩子長到一個年紀，便會焦慮地纏問爸媽自己是怎麼來的（不懷好意的爸媽可能會回答「撿來的」）；片中的季諾同樣在成年之際面臨了相同的起源問題，只因他發現自己一直抱持著錯誤的答案。換句話說，《我的美麗爸爸》不僅講述了一段艱難的跨性別歷程（對於蘿拉而言），還可能涉及一次受挫的尋根之旅（對於季諾而言）。如此，我們就從性別議題來到種族議題。

　　我們看到，片中的季諾有著阿爾及利亞的血統，膚色也與周遭的法國白人明顯不同。早在電影的開頭，季諾母親的葬禮就透露了伊斯蘭世界的宗教習俗，而蘿拉的舞蹈風格也顯示了道地的民族色彩。至於本片的導演同樣具有阿爾及利亞的國籍，而先前的執導作品更不乏相關題材。談到阿爾及利亞的歷史，我們就不得不注意到法國先前的殖民，以及阿爾及利亞當今的族群對立。《我的美麗爸爸》雖然沒有直接扣問相關的歷史線索，但片中也屢屢出現非裔的配角，一再提示了種族的主題。從《查理周刊》事件以來，法國對於穆斯林的態度也一直令人憂心，而不同族群的共存早就是歐洲的當務之急。

　　綜觀而言，《我的美麗爸爸》主要是以蘿拉的性別認同為主軸，關於種族身分的面向大多是輕輕帶過。但是，我們還能如此解讀這部電影：《我的美麗爸爸》之所以處理了日漸進步的性別議題，多少是為了帶動、爭取種族方面的善意。光是讓知名法國女星（同時也是楚浮的妻子）芬妮．亞當飾演一名肚皮舞孃，就相當具有「親善大使」的意味了。這種安心的效果在嚴肅的影壇上並不常見，對於動亂的今日卻不啻為一帖良藥。

電影資訊

《我的美麗爸爸》（Lola Pater）－Nadir Moknèche，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