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茵惠

 

　　芭芭拉史翠珊複製了她的狗。

 

　　媒體對這芝麻蒜皮的小事下了一個標題：「推翻上帝只需五萬美元」。一條與已故愛犬只有基因相同的狗，不會是同一隻狗，就像人類同卵雙胞胎有兩張身分證、兩個人格──以及也許，兩枚不同的靈魂。

 

　　因此，嚴格來說，複製生命並沒能挑戰上帝。理查‧K‧摩根想要讓容易大驚小怪的基督教世界看看什麼才叫做挑戰上帝，所以寫了《碳變》系列小說，Netflix製播為影集。《碳變》想像在350年後的未來，人類透過備份記憶的技術，永遠擺脫了死亡的束縛。只要有錢，你能夠把身體如同衣服一般的穿脫，也因此能航向更遠的宇宙，因為無需傳送礙事的肉體，只需要傳送數位化的意識。

 

 

　　《碳變》裡當然也有複製人，有錢人複製、優化自己的身體，隨意決定外貌停留在哪一個年紀。如果真要「殺人」，不再是瞄準心臟、或者腦部，而是後頸──意識透過手術植入硬體儲存的地方。毀了記憶備份，才算是真的殺了這個人。否則，你不過就只是把他的其中一具身體弄得不能用而已。

 

　　昔日的危險叛亂份子「武‧柯瓦奇」（Takeshi Kovacs）從長達兩百五十年的睡眠之刑中醒來，裝入了一具白人的身體。武是日本與東歐民族所生的混血兒，一度效力於現在的政府，但後來叛變成為恐怖分子。甦醒的武變成了已知世界中最有錢的男人羅倫斯‧班克勞的寵物，班克勞要求他去調查一件懸案。儘管他在這個世界中自認已沒有任何留戀的事物，也對繼續活著興趣缺缺，但最後還是接下了這個工作。

 

 

　　Netflix把小說場景拍得非常的美，充斥著目不暇給的賽博龐克元素，特效無懈可擊：飛行車穿梭在色調寒冷的未來世界，地上是貧困無以翻身的小吃攤販，對照著無論是物理或者隱喻都高高懸掛天上的富人城池。窮人雖然同樣可以不死，卻也沒有資源好好地活，替代的身體太貴，食物也太貴。網路竊盜於是成了最普遍的犯罪，妓院依然無處不在，一個又一個人類少女為了討生活淪為性奴。

 

　　有趣的是，許多反烏托邦科幻作品都著迷於機器人和人工智慧，花費很多時間討論人工智慧有多像人，唯獨《碳變》在設定中就給出了結論：人類取得不死科技之後，已經沒人珍惜人工智慧的服務了。不會死的人力似乎更便宜，而且更容易操控。而且作賤真實的人類也更刺激有趣，劇中提到：「噁，這年頭誰要去上人工智慧的妓院啊？好像在和跟蹤狂上床一樣。」

 

 

　　影集中最討人喜歡的角色，竟是一個以愛倫坡給自己取名的人工智慧旅館。他自稱埃德加‧坡（Edgar Poe），武下榻於他開的旅館，正確來說，埃德加就是旅館。人工智慧同樣也是永生的，只是無奈變成了明日黃花的舊技術，百年來都沒有旅客，非常的寂寞。但埃德加拒絕轉型成賭場或者妓院，因為他的自我認同是旅館。劇中時常透露埃德加喜歡引用文學經典，可惜人類對於他的博學風趣反應冷淡。或許是太喜歡舊日文學了，才會開著如此古色古香的旅館也說不一定。

 

 

　　埃德加明顯不是人類，卻是《碳變》中活得最像人類的角色。他擁有嗜好、喜歡學習、遵守道德，在充滿混亂與殺戮的未來世界中，顯得獨樹一幟。在人類永生不死成為事實兩百五十年後，反對重生的「新天主教」（Neo-Catholicism）出現了，教徒得以在頸後的晶片中標註編碼，避免家人把他們重生，因為他們相信重生過的人進不了天堂。

 

　　不過，當現世就有不死、不老、掌控一切的人類時，難道他們不像希臘諸神嗎？現世或許看來有點像是地獄，但抬頭一看那裡就有天堂，努力三、四輩子說不定就能上去，豈不是更好的信仰嗎？

 

 

 

 

　　六百年前義大利最富有的家族，不需永生的技術，至今仍保持同樣的富貴，操縱著當地社會。《碳變》虛構的貧富不均未來，其實就是我們的現在。理查‧K‧摩根相當喜歡日本元素，這讓人想起，遠離地面的懸空富人社區、連結大腦與記憶的晶片，這些設計事實上都在《銃夢》第一部中出現過；而主角武隨身揹著的螢光粉紅色「哈囉獨角獸」包包則顯示出了《銀翼殺手》以來一脈相承的東亞風未來主義。

 

　　如果記憶能夠複製，如果意識就等同於靈魂，人們才會發現，用DNA複製一條狗的身體，遠遠稱不上挑戰上帝。當有錢人終於可以正式合法地不老不死，我們才能真的開始問那個潛藏了數百年的問題──難道他們還不夠像是神嗎？

 

 

 

 

影集資訊

《碳變》（Altered Carbon）─Netflix，2018開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