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夜晚觀看,這部電影不值得你花時間,想看爛電影到處都有。」不久前《它在黑夜到訪》(It Comes at Night)於美國上映後,推特上出現無數則類似貼文。主流觀眾原本期待這部片能帶來直接的恐怖驚嚇,但看完後卻不確定自己到底看了什麼,因此並不喜歡它;但相反地,影評和部分觀眾卻非常喜愛這部電影。然而,電影評分畢竟是由多數人決定,因此首映評價得到了相當低的分數。
《它在黑夜到訪》正反兩極的評價確實可以理解,因為電影名稱已經強烈暗示它是一部恐怖片,預告片裡也包含末世、森林小屋、防毒面具、獵槍、囚徒、嚴肅的家長等元素,並且還警告觀眾出門絕對要鎖門和不要晚上出門。但我們並不能因為它的緊張感和恐怖氛圍沒有符合「傳統恐怖電影」規則,就批評它廣告不實欺騙觀眾。
二十八歲的導演及編劇泰雷‧愛德華‧舒爾茲(Trey Edward Shults)說:「我本來沒有打算把它拍成恐怖電影,只是想做一部比較個人的影片,但結果就變成這樣。我把很多恐懼元素放在裡面,而當恐懼和恐怖相當時,它就會被歸類成恐怖電影,但它不是一部傳統的恐怖片。」
雖然恐怖電影的目的是帶來人們內心及對環境的深層恐懼,但它卻是電影產業中最「安全」的類型。與其他類型相比,恐怖電影基本上已經建立出俗套的既定規則:從墓地甦醒的吸血鬼、超自然現象、鬼屋、精神異常的連環殺人魔、殭屍病毒、神秘的美國原住民、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老婦人,而結局往往不是倖存的女孩擊敗魔鬼,就是神秘現象無法解釋留下想像空間(也常變成替續集鋪路的手法)。
除此之外,恐怖片也是電影產業中最賺錢的類型,並持續蓬勃發展。2017年的恐怖片同樣如此:《逃出絕命鎮》(Get Out)以450萬美元的製作成本,在全球獲得超過2.5億美元的票房;奈‧沙馬蘭(M. Night Shyamalan)編導的《分裂》(Split)則以900萬美元的預算,獲得超過2.7億美元的全球票房。因此,恐怖片市場證明只要能吸引觀眾目光,低廉成本也能獲得巨大回饋。
規則就好比觀眾的手電筒,雖然觀眾看似冒險進入未知劇情裡,但從某些方面來說,傳統恐怖電影其實只是「已知的未知數」。這種現象讓電影製作人不禁思考,如果關掉觀眾的手電筒會變成怎樣呢?當影片超越那些俗套的慣例,讓觀眾經歷真正未知的黑暗時,又會發生什麼事?你可能會發現更恐怖的東西,也有可能發現它並不那麼可怕。這種試圖改變或探索恐怖定義的旁支,不藉由感官刺激帶來驚嚇和恐懼,《衛報》影評人史蒂夫‧羅斯(Steve Rose)稱它們為「後恐怖」電影。
舒爾茲認為「後恐怖」的崛起是對市場的反彈。他舉出羅曼‧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的「公寓三部曲」:《Repulsion》、《The Tenant》和《Rosemary’s Baby》以及尼可拉斯‧羅吉(Nicolas Roeg)的《威尼斯痴魂》(Don’t Look Now)和史丹利‧庫柏力克的《鬼店》(The Shining),它們都以類似的手法展現並塑造出更細膩的恐怖體驗。但這些經典電影都是在資源豐富的工作室裡完成,而現在像舒爾茲這樣的年輕電影製作者,必須用有限預算做出與眾不同的作品。
最近一些電影也能被稱為「後恐怖」電影。例如去年的《女巫》(The Witch)將觀眾帶進新英格蘭樹林的清教徒移民家庭。片名和預告再次直接表明它是一部恐怖電影,但劇情卻走向了正統的撒旦傳說,《女巫》並沒有太多「跳躍式驚嚇」和瘋狂追逐殺人的戲碼。於是再次地,它被主流觀眾批評並覺得被預告欺騙,在推特上以「最熱情」的方式給予評價。
奧利維耶‧阿薩亞斯(Olivier Assayas)的《私人採購》(Personal Shopper)則稍有不同,克莉絲汀‧史都華(Kristen Stewart)飾演住在巴黎幫名媛挑選時尚行頭的採購員,她之所以做著這份不喜歡的工作,是因為此地為雙胞胎哥哥心臟病發死亡之處。哥哥生前曾與她約定,誰先過世就必須向活在人世的對方顯現跡象,於是她設法尋求「徵兆」得到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訊息。從技術上來說,這確實是一部恐怖電影,但也絕不是傳統定義的恐怖片。
另一部絕對能自稱「後恐怖」的是《鬼的故事》(A Ghost Story),一部充滿探索性的影片。該片敘述鬼魂與其留念的房屋和愛人,凱西‧艾佛列克(Casey Affleck)掛著雙眼位置挖空的白色桌巾(人類認為的幽靈形象)在車禍事故喪生後,以幽靈形象回來陪伴悲傷的妻子(魯妮‧瑪拉(Rooney Mara)飾演),但她其實沒辦法看見他。當她搬離此地,他繼續被困在房子裡,直到永遠。新住戶來來去去,房屋最終也被拆毀,這段故事從個人創傷擴展到宇宙奧秘層面。
導演大衛‧羅利(David Lowery)說:「觀賞任何恐怖片都能追溯到特定的社會或個人焦慮,而這部片與它們並無二致。但是當我去看大部分的恐怖電影時,我遮住雙眼的時間比實際觀賞的時間還長。」羅利對《厲陰宅2》(The Conjuring 2)讚譽有嘉,但也提及更吸引他的是東亞電影對靈魂與超自然的視角。例如蔡明亮的《不散》設置了一個「鬧鬼」的電影院,鬼魂與活人同場看戲;或是泰國導演阿比查邦‧韋拉斯塔古(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的電影,死去的妻子鬼魂可以稀鬆平常出現在餐桌上。
恐怖片總能重新喚醒人們的原始恐懼並嚇壞觀眾,但是當談到更深層的問題時,恐怖電影的傳統框架就可能過於僵化,就好比一個垂死的宗教無法給予觀者新的答案。界限外還潛伏著巨大的未知數,正等待人們發掘和定義何謂「恐怖」。
參考報導:Guard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