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美國詩人羅賓‧科斯特‧露易絲(Robin Coste Lewis)憑詩集《黑色維納斯的旅行》(Voyage of the Sable Venus)拿下詩歌獎桂冠,這部充滿沉思的詩集既描繪了黑人女性形象在文化與藝術的角色,也是一部自傳性的詩歌,反思文化刻板形象與藝術。
文藝復興時期畫家波提且利(Botticelli)的巨作《維納斯的誕生》(The Birth of Venus)現仍懸掛在義大利佛羅倫斯的烏菲茲美術館裡,女神維納斯赤身裸體站立在巨大的扇貝殼中沿著水面滑行。她的誕生並不是以嬰兒姿態降臨,而是作為一名成熟女性形象,她擁有比大理石還白皙的皮膚,還有像海草般捲曲和濃密的金色秀髮。露易絲還年幼時也曾憧憬過這幅景象,想像自己如維納斯站在巨大的貝殼中,身旁的風神不斷吹出暖風和紅花瓣,甚至翱翔於天際之中。
而在某個平凡的一天,露易絲翻開書本看見了十八世紀畫家湯瑪斯‧斯托塔德(Thomas Stothard)的蝕刻畫《黑色維納斯從安哥拉到西印度的旅行》(The Voyage of the Sable Venus from Angola to the West Indies)。在這幅作品中,維納斯沒有大理石般的白皙膚色;相反地,她的皮膚黝黑站在未曾站立過的位置上。在畫布的中央,她不只是個軀體,也沒有拿著托盤販賣水果或被掛在繩索上,而是與她在義大利的姐妹一樣,站在貝殼中準備沿著海洋航行。
但黑色維納斯的雙手不像波提且利的維納斯將手按在心臟遮住乳房,而是手持繩索被兩隻海豚拖行,拉著貝殼跨越海洋;波提且利的維納斯裸身純粹,黑色維納斯則身穿衣物:一種只能被稱為「殖民地內褲」的東西。與波提且利維納斯不同還有黑色維納斯強壯、魁梧和充滿肌肉的身軀,看起來是普通女性的兩倍寬,彷彿她是力量的體現不需要任何脆弱的元素。
斯托塔德在十八世紀晚期首次雕刻了《黑色維納斯》,後來在1801年將她畫在畫板上,直至今日《黑色維納斯》仍被視為拙劣地視覺模仿和顛覆秩序的作品。在1801年,她的貝殼隱喻著奴隸船,並被手持旗幟的白人男性海神引導,彷彿說明著她作為奴隸的命定。
露易絲開始懷疑,在任何句子、任何時間、任何語言和任何地方中,「暗色」與「維納斯」兩個字眼是否曾同時出現;像「維納斯」這樣在藝術中常見的題材,真的沒有與「暗色」或「黑色」等形容詞有過關聯嗎?可想而知,答案簡單而悲哀地是:沒有。
對她來說,《黑色維納斯的旅行》不只是歷史造就的視覺風格,更重要的是它涵蓋了所有黑人歷史的故事。露易絲好奇如果能回到過去和到達世界各地,對每個物件、每尊雕像、每幅包含黑人女性形象的畫都寫下標題,那麼藝術史又會如何吟誦呢?
《黑色維納斯的旅行》只是個起點,她們是不被看見的考古學,而她所到之處都找到了被埋藏在謙卑視線中的黑人女性形象:嬌小的黑人女性被雕刻成刀柄,所以每當早餐為麵包切片時你會緊緊地握住她們的軀體;一隻手掌大的黑人女性化作梳子手柄,每晚被別人握在手中梳理頭髮;黑人女性軀體被當成桌腳裝飾,成為桌子的基座,還有無數繪畫的背景中,她們彎曲、站立和等待。整個藝術歷史與黑人女性的軀體裝飾一起匍匐向前。
經過無數次展覽、閱讀無數本書籍,她看見數以萬計的形象,即便只包含黑人女性片段的藝術作品也被她記錄下來。她發現每塊大陸、每個國家、每段時期、每個博物館、每場展覽、每個畫廊、每個圖書館、每個檔案館、每個倉庫和每個法庭中,黑人女性形象無處不在。露易絲從沒想過能找到幾個物件,卻看見成千上萬全都被簡稱為「無題」的黑人女性形象,她們靜靜地坐在那裡:破碎、扭曲、神隱。
參考報導:The New Yorker